重生于康熙末年_第829页

  十四阿哥应声起了,心里却是有些狐疑不定,看了弘皙一眼,退出屋子。

  屋子里除了康熙,只剩下弘皙一个,魏珠等内侍已经被康熙打发出去。

  屋子里一片静寂,康熙看着自己的长孙,没有言声。

  弘皙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为了掩饰那一丝慌乱,他仰起头来,满脸诚挚地说道:“皇玛法,孙儿瞧着您清减了。现下正是冬春交替之时,使得人困乏,要不容孙儿尽尽孝心,陪皇玛法出去溜达溜达?”

  康熙的脸上露出笑意,瞅了弘皙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从炕上下来,道:“走吧。”

  弘皙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见康熙应允,半响才缓过来,忙起身应道:“孙儿遵旨。”

  祖孙两个,一前一后出了乾清宫。

  守在暖阁外的魏珠见万岁爷要出去,忙抱了件披风跟上。

  康熙系了披风,让魏珠远些跟着,自己则是带着弘皙大步流星出了乾清门。

  出了乾清门,他脚步缓了缓,左拐进了景运门。

  弘皙看着祖父挺得直直的后背,心情甚是复杂。

  要是祖父没有这样“老当益壮”,那他的阿玛还会在做了三十余年皇太子后被罢废么?

  不知不觉,他随着康熙走进一处宫苑,却是不禁神色大变。

  这空荡荡的,没有半丝鲜活的地方,正是已经闲置三年的东宫毓庆宫。

  弘皙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曾以为自己会是这里未来的主人。如今,却已经是沧海桑田。

  在弘皙愣神的功夫,康熙已经穿过祥旭门,进了毓庆宫的第二重院子。

  弘皙连忙跟前,脑子里却已经是空白一片。

  康熙止了脚步,抬头看了看第二进正殿上悬挂的匾额,不由地叹息一声。

  这边的宫殿,是康熙十八年在旧宫的基础上,为皇太子修建的。

  这一声叹息,落到惊疑不定的弘皙耳中,却仿若是天籁之音似的。

  他的眼睛立时明亮起来,强压抑住心中的狂喜。

  皇玛法这般感怀,是不是对阿玛存了不忍之心?四十多年的父子亲情,岂是说抹杀就能抹杀的?
  晚霞漫天,红光蔽日,就算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要日落西山之时。

  这天下,总要传承下去。

  他却是忘记了,那被圈了七、八年的素有“勇武”之名的大阿哥、那从最得宠的皇子到落魄的闲散宗室的十三阿哥,也都是皇帝的儿子。

  康熙确实在感怀,却不是为了二阿哥,而是为了自己个儿。

  早就晓得,皇帝是“孤家寡人”,坐在那把椅子上,这臣子万民都匍匐在他的威严下。

  稚龄登基的帝王,对于常人的亲情,心里多少存了念头吧?
  因这个缘故,他才能打心里恭敬孝顺嫡母大半辈子,重视这份“母子之情”;才能在想起元后时,难过的彻夜难眠,就是放不下那 份“夫妻之义”;宠爱几个年幼的阿哥,疼惜弘皙这个长孙,心里也是盼着自己能享受“天伦之乐”。

  却是如梦似幻,带着帝王的面具,已经分辨不出那些是真心,那些是刻意。

  帝王荣宠,有时会成为嫉妒的靶子,要预备迎来各方的暗箭……

  在京里什么消息传的最快?
  毫无疑问,自然是宫里的消息。宗室王爷、文武百官,但凡有点权势的,谁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

  生死荣辱都系于皇帝身上,对于御前的风吹草动,众人当然格外关注。

  到了掌灯时分,那些“手眼通天”的人家,差不多都得了消息,“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万岁携长孙弘皙出乾清宫,至毓庆宫,酉初三刻出”。

  这一夜,却是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多少人思虑重重,多少人游移不定,多少人心生怨尤……

  京城是非,却是暂时与口外奔波的曹颙无关。

  经过了两天的跋涉后,正月二十三晚,曹颙这一行人,终于到抵位于哈喇尼敦井的太仆寺左翼牧场。

  外哈喇尼敦井这边的左翼牧场,方圆六百里;位于齐齐尔罕河右翼牧场,方圆四百里。
  

  用了五、六天的功夫,曹颙才将两处牧场的几个牧点都巡视清点过。

  这里牲口的折损,要比曹颙想象中的还严重。

  成年骡马、骟马倒毙数达到两成,这两年新孳生的小马则因缺少草料,加上暴雪冬寒,折损过半。

  太仆寺牧场如此,那八旗牧场,有的比这边还靠北,只怕雪灾会更明显。

  牧场账册同实际牲畜数,有几家是相符的?

  就是太仆寺这边,曹颙也是心知肚明,实际牲畜处与账面上,本来的缺口也有近一成。

  这一成,由察哈尔都统、两翼牧场总管、太仆寺各级官员瓜分,这也是太仆寺衙门的惯例。

  虽说对于这样行为,曹颙心里反感,但是也没有想着去改变。

  左右又不是占他的便宜,何必费力不讨好,将上下人等都得罪了?

  与其他牧场相比,太仆寺牧场还算是体面的。听说八旗牧场那边,吃马匹“空额”的,有达到二三成的。

  如今,冻毙的牲畜有两成,加上之前的空额,实际上太仆寺牧场里的马匹尖减了三分之一。

  要想再恢复到雪灾前的牲畜数量,怕是需要三、五年的光景。

  太仆寺牧场如何,其他八旗牧场,牲畜的数量,能剩下账面的五成已经是不错。

  朝廷牧场的牲畜,由国家掏银钱饲养,多是膘壮毛长,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寻常牧民?
  像巴图家那样,倒毙了牲畜,生计困难的,不晓得有多少人。

  现下还好,有冻肉能果腹,待到过两个月,冻肉吃尽,饥荒不可避免。

  虽说漠南蒙古被朝廷视为内蕃,但是并不代表朝廷能视蒙古人为子民,要不然也不会有灭绝人性的“减丁政策”。

  “减丁政策”,就是限制蒙古各部人口的滋生。

  在各部人口达到一定上限的时候,就要超出的丁口进行屠杀。

  为了保持朝廷“仁义”的面孔,直接“屠杀”的时候并不多,多是以战争时,驱使蒙古八旗为前站或者挑拨蒙古内部争斗为主。

  经过几代人的联姻,如今掌握蒙古各部大权的诸王贝勒,多是爱新觉罗氏的外甥儿、外孙。

  他们是贵族,每年受到皇帝的赏赐与召见,过着日益奢靡的生活,自然不会担心自己被“减丁”。

  曾经称霸草原的蒙古人,就这样磨去了狼的血性,成为忠心于满清朝廷的顺民。

  坐在灯下,想到蒙古人的处境后,曹颙拿出其木格送的那枚狼牙,寻思想个什么法子,帮助巴恩一家度过难关。

  至于其他的蒙古人,曹颙却是生出无力感……

  只要能坚持过小半年,熬到六、七月,水草肥美,草原上生机勃勃,野兔在草丛中跳跃,黄羊在欢实的奔跑就好了。

  就算熬不到六、七月,毕竟是牧民,与侍候庄稼的农民不同,还有牲畜可以宰杀,勉强活着应不成问题。

  虽是饿不死,却是失了去谋杀的牲畜,要是还想活命,便只有卖身为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