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_第1579页

  “淑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下,可是颙哥儿惹你生气?听说他从热河回来,带了不少行李,是往家里领人了?”高太君看着病榻上的李氏,带着几分担忧,拉着她的手说道。

  她眼中都是慈爱,即便语气并不温柔,但是以她素来刚硬的性子,能这般软和说话,已经是难得。

  “娘……娘亲……”李氏心中百感交集,哽咽着说道。

  高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打小不声不响的,性子看着绵和,却是脾气不小。小时候,李非抢你的果子,你就能哭得闭过气去,过后将李非的荷包扔到鱼缸里;李鼐害病,怕过了病气给你,不让你去你嫂子屋子,你就整整一年没去,过后就是再去,也再不肯亲近你嫂子。真是小白眼狼,全然忘了你嫂子待你亲闺女似的养,生生叫她伤心。真是叫人操心。如今你都有孙子了,还忍心让我老婆子为你挂心么?”

  听高氏絮絮叨叨提及自己的儿时旧事,李氏只觉得老脸发红,之前的感伤竟莫名其妙的少了许多。

  李氏回握高太君的手,看着她白发苍苍的模样,想她不到二十就守寡,真叫人可叹可悯。

  “娘,爹……爹去的时候,您还年轻,膝下又没有……没有儿子,为何不改嫁?”沉吟半晌,李氏终于问出自己早就想宣之于口的疑问。

  听李氏提起守寡,高氏还以为她是为思念亡夫病倒的,毕竟眼看要到曹寅的三周年。

  “改嫁?你伯娘劝了我二十年。直到你出阁了,她还说过。”高太君说起往事,陷入回忆:“你父亲没时,正是我们成亲第一年,我才十六……他兴致勃勃地参加乡试,不想却因写了违禁的字儿落第。你亲祖父、亲祖母没的早,你父亲由你大伯、伯娘抚养长大。你大伯当时在河南任按察使,听说你父亲落第的消息,怕他心里郁结难过,就写信过来,叫他去河南府游学。你父亲考试不中,自觉颜面有失,正想出去溜达溜达,就听了你大伯的安排,出了京……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说到最后,她不知是哭是笑,神情怕人。

  不仅没回来,还给妻子留下个“庶女”么?

  李氏心中还有好多疑问,例如自己怎么到了李家?为何会被当成是李家庶女?

  但是见了高太君如此,她什么也问不出。

  若说她那是有一分苦楚,那高太君的苦楚便是十分。

  将心比心,若是她在高太君的位置上,丈夫没了,还多了个庶女,也会心如死灰。别说将那个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不迁怒就不错了。

  高太君固然待她不算亲近,却也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待,要不然的话,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在文太君过世后,就住到曹家来。

  丈夫早夭,五十多年的母女情分成空,这对老太太的打击更大,

  想到此处,李氏的头脑清醒几分。

  她是晓得高太君的性子的,自有风骨,最怕占人便宜。要是她晓得,与李氏并不是母女,那说不定立时就要收拾行礼回南边。

  早年李家老太爷给儿子们分家时,怜惜这个弟媳孤儿寡母,依附李家生活,要给她们母女分一份田地,就被高太君坚辞了。

  她变卖自己的嫁妆,将其中半数银子交到文太君手中做母女两个的生活费,剩下半数留给李氏做嫁妆。

  等到李氏出嫁时,听文太君说起,才晓得此事。文太君自然是不肯要高太君的银子,只是因她性子倔强,就留在手中,给李氏添妆用了。

  想到这些,李氏望向高太君的怜悯,又化作满心羞愧。

  早先只觉得老太太脾气大,待她不亲,却是猪油蒙了眼,看不到高太君对自己的好。

  不管生她的是谁,养她的却是高太君,是李家人。

  她,是李家的女儿,曹家的媳妇。

  什么金枝玉叶,龙子凤女,都一边去。

  李氏只觉得醍醐灌顶一般,长吁了口气,道:“娘,往后女儿定好好孝顺娘,回报娘亲的养育之恩。”

  高太君摇摇头,道:“都是自家骨肉,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颙哥儿与二丫头、三丫头都是孝顺的,你是有儿女福的,我倒是不担心你。就是你哥哥那边,这些年胡闹的厉害,白得叫人担心。我晓得,颙哥儿不爱亲近他舅舅家。但是正如老婆子早年对你说的,咱们娘俩欠你伯娘家太多。两代抚育之恩,若不是你伯娘容留,我一个寡妇人家,如何能太太平平地将你拉扯大?这辈子老婆子谁也不亏欠,就亏欠了你伯娘。往后,能帮衬就帮衬吧,到底是骨肉至亲。”

  李氏点点头,道:“母亲放心。颙儿只是不爱交际热闹,并不是冷清之人,该帮衬的,他不会不管的。”

  说了这些话,高太君心里也畅快许多。
  

  见李氏精神头看着好心,她劝道:“你要想开些,别让走了的人不安生,且顾惜活着的人吧。你这病再不好起来,孩子们就要倒下了。颙哥儿打外地回来,一日没歇;孙媳妇也带着身子,要是有闪失了,可没地方哭去!”

  李氏点点头,高太君又陪着她说了会儿闲话,直到看着她用了药,才让她安置,自己拄着拐杖,回芍院了。

  待她走了,李氏挣扎着坐起身子,叫人去请梧桐苑请儿子过来。

  曹颙此时,正给初瑜揉小腿肚子。

  这两日,许是侍病累着的缘故,她的小腿肚子老抽筋。

  “母亲那边,还是我照看。你不能再病下了,那样家里就乱了套。”曹颙说道。

  “心病还得心药医,婆婆那边,还得额驸小心劝解,总要婆婆想开了才行。”初瑜道。

  曹颙揉了揉额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直接下猛药,当徐徐图之才对。”

  夫妻两人正说这话,听到兰院的丫头过来请曹颙。

  曹颙就站起身来,吩咐乐春接着给初瑜揉,又对初瑜道:“叫厨房熬些大骨头汤,你每顿饭用上一碗,这是治腿抽筋的民间小偏方。”

  其实,这是补钙的方子。曹颙记得上辈子听说提过,缺钙的话,也容易腿抽筋。

  初瑜自是信丈夫的,立时吩咐乐夏去厨房传话。

  曹颙到兰院时,这边一片寂静。

  李氏坐在炕上,倚着炕柜,看着炕桌上的几个檀木匣子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曹颙瞅那几个匣子却觉得眼熟,那正是装慧妃“嫁妆”册子的匣子。

  才半个时辰不见,李氏就有些不一样了,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哀伤淡化许多,她的神情也平和下来。

  “母亲……”曹颙近前两步,从衣服架子上,拿下件氅衣给李氏披上:“眼看进九月,屋子里有些凉了。”

  “颙儿……我是李家的女儿,吃着李家的米长大,拿着李家的嫁妆出的门子……”李氏转过头来,看着曹颙道。

  曹颙闻言,不知她何意,难道是高太君说什么了?

  就听李氏接着说道:“老天爷待我不薄,我有个好娘亲,嫁了个好丈夫,还有个好儿子。也当惜福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再求旁的,就是贪心,老天爷都要眼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