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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医_第52页

  看热闹的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诸乡邻走了个干净。

  宋熠试了一番轮椅,有意想要跟江慧嘉再说些什么,正踌躇呢,忽然天上就坠下了凉丝丝的东西,带着水汽扑打在两人面颊上。

  竟是突然下雨了!
  江慧嘉“哎哟”了一声,忙握住轮椅背后的扶手,帮着宋熠快速进屋。他们这边前脚刚进了屋,透过大门向那屋外天空看去,就见西边天际有火烧云的那一块云朵疏散,本已被晚霞遮住的太阳竟又露出了半边脸来。

  那边夕阳霞光湛湛,而这边细雨淅淅沥沥。

  江慧嘉上辈子是常常穿梭在钢筋丛林城市里的人,已经极少看到这样的景色了,这时候不由惊喜道:“东边日出西边雨呢!”

  宋熠轻“咦”一声道:“不明明是西边日斜东边雨吗?”

  江慧嘉嗔他一眼。

  “东边日出西边雨”本是名句,出自唐朝诗人刘禹锡的竹枝词。她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难道还不知道这时候有太阳的是西边,而下雨的是东边么?

  此时宋熠却又接着道:“西边日斜东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缓声吟诵,凤目含笑。眸光一瞬不瞬,紧紧落在江慧嘉身上。江慧嘉忽然被他看得心跳加速,那一句“道是无晴却有晴”俨然一语双关,紧紧向她缠绕而来。

  江慧嘉简直要招架不住,这家伙犯规!明明是个真少年,凭什么表现得比她这个假少女还像那么回事?
  她有心要再说什么,可心中曲折了半晌,又觉得说诗词的话自己肯定说不过这个土生土长的真?文科学霸。

  到最后,她也只能愤愤道:“擅改先贤诗词,圣贤书都被你读到天边去了!”

  宋熠只是低低一笑,目光中温醇不变。

  翌日,宋熠就开始了石膏笔的研究。当然,在江慧嘉的建议下,石膏笔已经被他们改称为“粉笔”了。

  江慧嘉就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一些宋熠不方便做的需要搬搬抬抬的事情,旁的她完全放了手。
  

  宋熠不是要遵循先贤格物致知的理念吗?就让他好好格物致知吧!

  江慧嘉不知道的是,在她搬搬抬抬的时候,宋熠的目光有多黯然。也是每到这个时候,他才尤其恨起了自己的双腿。虽然是这一双断腿使他遇上了她,可也是这一双断腿才使她过得尤其艰难。

  他慢条斯理地用木头雕刻活动式的粉笔模具,抬眼向院中看去。

  江慧嘉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桌子上铺着大张的熟宣纸,她提起一支勾线笔,正在细细勾勒着什么。

  这些纸笔原是宋熠要求江慧嘉买的,结果买回来他还没用上,江慧嘉倒是先用了。

  宋熠原本略略抿直的唇角又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忧郁的双眸中渐渐漾出柔和笑意。

  江慧嘉在画一幅工笔的夏荷图,这是为了试水之用的。她此前在绣雅阁生出了画刺绣底稿赚钱的想法,这时候尝试画初稿,也是有意选取常见题材。

  一来题材常见不容易出错,原身只是会勉强画个简单绣样而已,她这要是一上来就能画出才华洋溢的新奇作品来,那也太不合理;二来毕竟只是试水,江慧嘉也不知道实际行情怎样,自然没必要画得太有特色。

  当然,即便是要卖刺绣画稿,因为有过之前的郑七娘事件,江慧嘉也不会再选绣雅阁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慧嘉越画越顺手,毕竟是简单又熟悉的图样,她很快将线稿画好,就摆开了色碟,准备调色。

  她提起一支新的白云中号笔,先调了粉白二色。正要落笔,忽然感觉到身旁一道温热的气息靠近。

  江慧嘉被惊了一跳,才发现原来是宋熠推着轮椅过来了。

  “娘子这游丝描用得尤其好!”宋熠赞道。

  江慧嘉勾线时尤其喜欢用游丝描,她运笔飘逸,构图细腻。宋熠又细细看来,只觉得这幅夏荷图虽然仅仅只是做了线描,可瞧来远近有致,层次分明,竟仿佛与时下流行的画风很有差异。

  第65章 小荷却露尖尖角

  宋熠会觉得江慧嘉的画风独特,那是因为到了现代,西方素描与油画的一些光影理念传入东方,影响到了众多国画画家对空间与光线的认知,从而使得国画衍生出了新的发展方向。

  这一点,在工笔方面被体现得更加明显。

  简单来说就是,古代的工笔画更加平面化,而现代的工笔画更加立体化。

  虽然工笔还是工笔,但因为增加了对空间远近与光线明暗的处理,现代的工笔画无疑是要更真实,更鲜活的。

  当然,有得总有失,在江慧嘉看来,现代工笔比之古代工笔,在古典韵味方面就总是要略失一筹。

  宋熠道:“娘子的画虽然只画了线稿,但瞧来却已有十分鲜活之感。”

  江慧嘉早就习惯了对空间远近的处理,绘画时十分尊重近实远虚、近大远小的原则。她也讲究花叶之间姿态的不同,高低的错落,风摆荷叶时那叶片的卷舒,以及小荷初露时那半展的面颊、飞落的蜻蜓,等等。

  她画得很有意趣。

  或许要讲究意境还差了些,可即便是这样常见的题材,因为画法的不同,这幅线稿就已经足够让人眼前一亮了。

  正所谓,第一个把美人比作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把美人比作鲜花的是庸才,第三个把美人比作鲜花的是蠢才。

  虽然未必所有的“第三人”都是蠢才,但所有的“第一人”必定都是天才!
  江慧嘉低估了自己画作的价值,在她看来,她只是画了一幅从古至今都十分常见普通的夏荷图。却忽略了,在这个绘画技巧仍旧停留在平面时代的大靖朝,她已不知不觉做了“第一人”!
  宋熠也是越多看江慧嘉的画,才越发现其中的不同。

  他心里隐约起了异样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却既隐秘又不可言说,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深想。

  江慧嘉道:“我见过一些旁人的画,总觉得与真实的景象略多不同,因此自己琢磨了许久,觉得这样画才更好。”

  她这是在解释自己的画法为何会有不同。

  在她看来,这是寻常事。

  就算同是国画,同是工笔,从古至今产生的流派也多不胜数。优秀的画家总能具备自己的风格,画出自己的特色。

  就比如,顾恺之作画意在传神,展子虔作画尤其细致,阎立本作画最精形似,等等等等。

  当然,江慧嘉的水平不能够与这些在整个华夏历史上都显得璀璨无比的人物相比,但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出格。

  更何况,古代国画也不是完全没有空间的概念。隋朝画家展子虔所画的《游春图》就被后来的《宣和画谱》这样称赞:“写江山远近之势尤工,故咫尺有千里趣。”

  大靖朝的历史是在唐朝以后开始歪掉的,唐朝包括唐朝以前的历史人物以及历史事件,都跟江慧嘉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古华夏完全一致。她以为有那么多先贤事例在,自己完全不算什么。

  宋熠的眼中闪过深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赞道:“绘画之初,首在观察细致,娘子有心,无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