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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医_第368页

  “我们家就这一个顶梁柱啊,就这样去了!呜呜……你不是神医吗?你算的哪门子神医啊!当家的,做鬼咱都不要放过她啊!”

  什么算神医?

  救活了所有人你才算神医,死一个你都是罪人。

  江慧嘉从挤满了病患的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一双手就猛地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一道粗粝又尖锐的女声撕裂地哭求:“神医!神医你救救我儿子!我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你救救我儿子……”

  这个妇人刚才已经求过江慧嘉很多遍了,她的儿子也才十二三岁年纪,瘦弱的少年人半边身体都被火梁砸得筋骨断碎,再加上之前他就有感染鼠疫的迹象,这时候虽然还有口气在,可要说他到底能坚持多久,却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如果可以,江慧嘉又怎么会不救他?

  但她没有把握,她甚至有些无从下手。

  她被人抱住了腿,脱身不得。这一天下来太过疲累,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出内心的无力。

  白果端着一个放满了药碗的托盘快步往这边走,一眼看到江慧嘉被人绊住,顿时双眉倒竖,怒喝起来:“喂!你这妇人怎如此蛮横无礼?没见还有那许多人等着我家娘子去救吗?耽误了事,你赔不赔得起?”

  这丫头跟着江慧嘉也有两年了,如今又跟着来了疫区,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她的脾气倒是见涨。风风火火的,一开口,架势足得很。

  江慧嘉却眉头一跳,暗叫糟糕。

  果然,早已在崩溃边缘的妇人被白果这话一刺激,顿时理智尽失。

  她“嗷”地一声痛叫,一转身就对着白果猛扑过去。

  白果手上还端着一托盘的药呢,哪里防得到这个?
  一下子就被她扑了个正着。

  “啊!”她惊叫起来,“药!我的药!”

  哐啷啷药碗打碎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乱七八糟的药液顿时流泻一地。

  白果身量壮实,药碗虽被打翻了,她人倒是没摔着。可如今这情况下,药碗被摔显然比人被摔更叫她难受,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那妇人却还不罢休,直扑在白果身上撕打起来:“小贱人,黑心肝!见不得人好!我撕了你的脸!丑八怪!嘴巴生疮脚底流脓的……”

  市井妇人,那粗话是张口就来,再加上她满心的绝望不知道憋了多久,这时候找到一个发泄口,根本不懂什么叫收手。

  白果猝不及防被她抓得发乱嘴斜,一下子竟根本还手不过来。

  江慧嘉额角突突地跳,耳尖地只听到旁边一声低微的呻吟:“娘,你不要……”

  是倒在一边地铺上的少年,正在低低呼喊。

  他全身都发着抖,嘴唇一片青白,就连江慧嘉之前都认为他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根本想不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有清楚的意识。

  “求你……救我……”他又对着江慧嘉道。

  外头火场那边似远似近地仿佛传来一阵喧闹欢呼,嘈嘈杂杂的声音里夹着:“火灭了!灭了!灭了……”

  又有人在大哭大笑。

  无数混乱的声音里,缩在角落的少年艰难地睁开眼。

  他眼角有些泛黄,带着浓重的病气,目光也并不清亮。然而正是这样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在此时此刻,仿佛迸射出了无穷的热芒。

  那是对生的渴望!
  江慧嘉心中微微怅然,她深吸一口气,陡然往前一步,一抬手就抓到了正与白果撕打的妇人身上。

  这一抓是有讲究的,妇人被按住了穴位,霎时间身子一麻,不由自主就被江慧嘉拖开了。
  

  “要救你儿子?”江慧嘉声音平静清冷,好似一蓬冷水,兜头就浇在妇人身上,她顿时激灵灵打个寒战,方才还满心怨忿癫狂,这一下心头一寒,竟不自觉冷静了下来。

  江慧嘉身疲神乏,手上力气其实并不大,但妇人与她目光相对,却只觉得全身发冷,手脚发软,一下子只跟着她的话走,委屈又渴求道:“神医娘子,你救救我儿子。”

  “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我与他受同样的伤,我会连自己都救不了。”江慧嘉平缓声道,“令郎右臂多处粉碎骨折,其它且不说,单说手臂,若要治疗,首先便要截断手臂。你们愿意吗?”

  她说对方是粉碎骨折,但这少年的手臂其实并不只是一般的粉碎性骨折。

  他的右边身体被火烧的器具砸到,尤其是右手臂,其中骨骼筋肉各种组织基本上已经全部坏死,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不截肢他是活不过去的。

  但就算截肢,如今条件不好,又要失血过多,他成活的几率也同样微小。

  古人尤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愿损毁的。江慧嘉提出要截肢,他们能答应吗?

  第413章 纵使万千种不解

  混乱的现场竟然相对显出了几分静默。

  江慧嘉没有再说话,她目光平淡又深沉,落在面前这对罹受苦难的母子身上。

  其实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她的职业注定使她游走在生死之间,就必然要比旁人更多几分冷静镇定。

  就算心中再不忍,理智也必须占据绝对上风。

  妇人哆嗦着嘴唇,一开口,声音细弱得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她满含渴望地问:“截……截断手臂,我儿就有救了?”

  尾音颤抖,简直像是绞了心肺才终于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江慧嘉道:“不截肢必死无疑,即便截肢也不过九死一生罢了。我并无把握,十成中不说一成,便是半成也无。”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刻,被她这样平静地说出来,简直无法不使人心觉残忍,暗生戚然。

  “你……你……”妇人张着口,结着舌,说不出完整的话,也做不出决断,末了,她“哇”地一声,当场又嚎啕大哭起来。

  “天爷!你没心肠,不开眼,叫我这样苦……”

  她哭得太惨烈,声音之凄厉高昂,居然盖住了现场的嘈杂混乱,一下子又引得不知道多少目光往这边看。

  那头烟树庄里的大火终于被扑灭得差不多了,大火烧过,留下一片残壁。万幸的是,这火总算控制在烟树庄范围内,没有再过多地波及到周围民居。

  这边的哭声吸引到那边救火的人,人们欢呼未竟,听到这头动静,呼啦啦竟又三三俩俩地围到了这边来。

  尤其领头的是宋熠一行人,宋熠身边跟了张英标、娄县尉等,张英标还穿着官服,腆着富态的腰腹,纵然脸上黑灰几道,有些狼狈,但那“官样儿”却是十足。

  旁人纷纷让道,痛哭中的妇人陡然醒觉,一下子就转过身,看到了穿着官服的张英标。

  她顿时眼睛睁大,“啊”地一声扑到张英标脚边,大声道:“官老爷!官老爷你救救我儿子,她……她竟说不能救!”

  她指着江慧嘉,惶恐地控诉:“她不是神医么?我亲眼见她把死人救活的,我亲眼见的啊……呜呜……”

  张英标虽然亲临了火场,但他素来油滑,只在外头比划,却并不会真的亲自入场救人,因此他这时候倒还有些说话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