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17页

  “其二,为招贤令,不止是我治下的河北、山西,整个北境,乃至于南朝,所有贤能之人,皆可来投。所谓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大意如上。你不是说魏收文才显著吗?就让他来起草,替我润色一番。”

  崔巨伦面色涨红,连连称是。

  至于刚刚劝进大丞相的于谨,则是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神情,好似刚刚说话之人根本不是他,裴昇心中也有所领悟,只怕这番话,这个建议,是他和高欢两人暗中所商。

  至于高欢为何今日没有出现,一来幽州兵即将北归,山西兵又即将南征,还有诸多的议功封赏之事没有确定,着实算是事务繁忙。其二,恐怕也是故意脱身,向裴昇表明这件事虽然是两人共同的意思,但是两人并未结成联盟,互相勾连。

  ……

  五月中旬,随着两份公文昭告天下,通行北境,是否会引起震荡,震荡大小如何,还尚未得知。而在这之前,裴昇孜孜以求的河北官吏们终于来到了洛阳,再加上应崔巨伦征召文书而来的一众世族人才,裴昇的幕府,也即是洛阳执政政府终于开始轰隆转动。

  还是习惯的老三样,度田、编户齐民、授田。同时还遣派人手去山野乡间大举宣告,以工代赈招募和鼓励逃亡百姓返乡。三管齐下,原本凋敝的洛阳外城,开始渐渐恢复人烟。

  而被尔朱兆劫掠的天高三尺的河内,在迎来逃亡百姓之余,也陆续被裴昇迁徙了大量度田过程之中,搜检出来的丁口。这些人大多被宗室藏匿,一个庄园之内,居然能藏上数千乃至上万未入籍的仆役,其中有不少人,甚至已经在庄园内繁衍三代,生生辈辈皆为家奴。

  刚来洛阳不久的宋游道,终于凭借手上数个本地豪族以及两个偏支宗室的头颅和鲜血,将自己名头上的小酷吏的小字成功去掉,成了洛阳城中百官闻声皆丧胆的真正酷吏。

  “看看,便是此人……”

  “莫看,莫看,若是被他盯上,你我性命难保!”

  宫城,太极殿。

  拾级而上的魏收顺着身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看去,果然正是面无表情的宋游道。

  他急忙收回视线,并非是心怀惧怕,而是宋游道那充溢全身的杀气,让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当初元子攸诛杀尔朱荣那日,也是在这太极殿。

  魏收视线低垂,似乎一抬头便能看到大殿之上横流的血水,以及累累的尸首。

  “魏舍人,魏舍人,在下有礼了……”一道惶急中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突然在魏收身边响起。

  魏收悚然一惊,急忙抬头看,来人却是曾被元子攸贬为庶民的山伟。

  “你怎生也在这里?你不是……”魏收讶异不止,今日不是裴昇入洛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吗?且不说与会之人,皆为朝中要害之臣,这山伟无官无职,连阖闾门都不可能踏进的!

  “大丞相颁布招贤令。区区不才,自觉小有德行,便应召而来,幸得贵人赏识,如今添为著作郎。”山伟满脸堆笑,丝毫没有往昔尔朱荣当政之时的跋扈神色,嘴中更是奉承不断,“听闻这招贤令就出自魏舍人之手,真是字字珠玑,辞藻壮丽……”

  魏收猝不及防的被恭维,只得尴尬拱手,未等其更多言语,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愤懑的斥责声音,“哼,无耻小人!”

  魏收心中又是一悚,还以为这句是在喝骂他,连忙回身探看,只见几人簇拥而来,以李彧为主,身边还有李玙、辛雄、辛贲等人,就连自己的举主李神俊亦在其中。

  “我…我…”魏收结结巴巴,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何事被骂为小人。不想来人根本不看他,而是直冲山伟而去。

  先前喝问无耻小人的乃是国史典书高法显,只见几人团团围住山伟,不止言语攻讦,李神俊甚至已经开始挽袖子,准备大展拳脚。

  呆立一侧的魏收,莫名所以,刚要上前,却又被人拉走,“你啊,又四处乱跑,难道不知道今日是何等重要日子吗!乖乖跟着我!还有,日后不许和山伟那等小人来往!”

  说话之人,一脸的严厉和肃穆,正是钜鹿魏氏的魏兰根,只见其身边还站着一个长须飘飘,风姿俊美的中年人,魏收也认识,乃是清河崔㥄。还有两个身材雄壮,武将姿态之人,分别是赵郡李元忠和李愍。

  “这山伟贪他人之功为己,借之以为升阶之道。真是令人可耻。”崔㥄盯着不远处的那团喧闹,对着一头雾水的魏收,款款言语。原来在元子攸被掳走那日,国史典书高法显为了保护国史,将其偷偷埋了起来,岂料这事传开之后被山伟抢先上表,说成了自己的功劳,也是因此,他才会重新为官,被授予了著作郎之职。

  “既然众人皆知此非他之功劳。为何不述诸有司举报他?”魏收疑惑不解。

  魏兰根无奈摇头,低声说道:“这等事说小则小矣,不过是冒认功劳。说大也大,关乎大丞相颁布的招贤令,若是胡乱言语,岂不是相当于反对这招贤令。所以你看就连高法显自己亦不敢去有司控诉,也只能纠结自己交好之人,妄图让山伟自首。”

  “大丞相未必会如此觉得吧?”魏收小声反驳,他曾在写好文书送呈之后,见过裴昇,初见之下,并不觉得裴昇是多疑猜忌之人,甚至拍着自己的肩膀说自己有修史之才,倒是令魏收颇感振奋。

  “虽说大丞相未必会因为此事而联想过多,但是我等皆是新来之人,胡乱插手,徒增祸乱,这等事看着便好。”魏兰根轻轻摇头。

  “他们陇西人都不出头,我们河北人又何必替他们张目?”崔㥄冒出淡淡一句,做了总结。

  见崔㥄提到河北人,魏收不禁来回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不是还有博陵崔氏两个少年郎吗?”

  “如今崔孝宗炙手可热,他们当然是跟在他身边了。怎会和我们站在一起,你啊,还不如长贤这个稚童,真是读书都读呆了。”

  魏收悻悻然一笑,抬头环顾大殿,这才恍然魏兰根所说,只见殿内中央最为显眼处,站的是一群披甲带盔之人,正在大笑谈笑。不用仔细看,便知那是跟随裴昇入洛的将领们。他们身侧还有些文士,魏收认得其中一人,温子升,才名与自己不相上下。

  在这些将领侧边,就是崔巨伦等人以及以弘农杨遁为首的河东世族。

  甚至于自己这群人,堪堪在第三层位置,而李彧他们那些陇西人则是第四层,至于更外围是找不到队伍的百官和元氏宗亲。

  一层包裹一层,看似混沌,实则泾渭分明。

  未几,一声清脆磬响,随着沉重的甲士步伐声,殿内的交谈,嘈杂声顿时而止。如此相似一幕,让魏收眼皮再次颤动,似乎下一刻踏入殿内的就是尔朱荣。

  然而,逆着阳光入殿的,乃是新任大丞相裴昇。

  阳光铺道,裴昇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俯身,聚散之间,宛如分山开海。

  在皇座之下站定之后,裴昇看着殿内百官,并没有发什么感慨和虚言,而是直接了当的说道:“当今天下汹汹,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中枢权威丧失久亦,人心沦丧之极。今我为大丞相,对内重整朝纲,对外速平天下。如此,方不负先帝遗诏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