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88页

  杜龛大吼一声,旋即带着身后兵卒往前飞奔,他并没有沿着阶梯下城楼,加入城内包围圈,而是从城头烽垛早就已经绑好的悬索缒下,呼喊着冲向城外那半截已经惊惶失措的敌军。

  与其相似,无数伏兵从夏口城中四处涌出,似乎无处不在,似乎每个角落都藏有人。

  王僧辩抬起头,一抹云刚巧遮住了炎日,投下大片的阴影,似乎正好盖住了他脚下正在发生的惨烈厮杀。这是一座新建的,独立于城头的望楼,用以让他能够居高临下的指挥这场精心安排的埋伏。

  王僧辩并没有挥动手边摆放的那些各色的小旗,在埋伏开始之初,他便已经安排完毕了。如今城中搏杀正酣,敌军正如已经被三只手指捏定的田螺,怎么会轻易脱手。

  他目光平静往前扫视,先入眼的乃是一艘堪称巨大的楼船,它正停在夏口北城外码头上,周遭簇拥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舟楫,这便是萧绎精心打造的荆州水军,也是徐世谱赖以打败任约的依仗。

  徐世谱此时也正站在这艘楼船最高处,两人目光交汇,互相带出一丝笑意,城中的埋伏进行的很顺利。不过徐世谱却有些不满,敌军来偷袭的兵力太少了!他数来数去,最多也不过千骑,比之侯景十万大军不过九牛一毛。

  这侯景居然如此吝啬!
  心中正在诽谤之时,徐世谱忽然转身,瞪大了眼睛望着长江东面,那里正有一股奇怪的风声吹来。这声音起初微弱,旋即马上变大,与之相应的则是,一簇簇帆尖开始在水平面出现。

  到了此刻,徐世谱才听清传来的不是什么奇怪风声,而是船桨奋力搅动江水的哗啦声。

  侯景尽起水军来袭!

  徐世谱来不及惊悚,急忙开始大声呼喝,号角声、鼓声接连响起。然而,马上又有一个念头从心间闪过,既然水军来了,那陆军呢?

  果不其然,在夏口城东南方,铺天盖地的烟尘和马蹄声,气势丝毫不弱于满江而来的水军。

  身在望楼上的王僧辩也看到这左右水陆并进的攻势,原先弃之不用的号令小旗,被他一把抄在手里,却又在短暂思索过后,全部丢弃。抓起一面金锣,转而飞奔下楼。

  周铁虎将手中环刀用力压进身下敌军的胸口,一股热血蹦出,打了他满脸。他来不及喘气,直接兴奋狂叫着连滚带爬,骑上身边的战马,更是顺手拾起一支不知道谁人遗落的长矛,随手一挥,翼翼生风。

  另外一个战团中的杜龛,亦是沉浸在肆意的厮杀当中,连绵的血色将他的视野全都染红了,抬目看去,天空似乎都是红的,就连耳边响动不休的金锣声也是红的。

  金锣?

  杜龛悚然一震,从厮杀中醒转,抬头急切去寻找锣声的来源。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城头上各处旗帜摇晃,金锣乱响,当先最大一面旗下站着的正是王僧辩,向来冷静近乎冷淡的他,此刻脸上却意外的露着惶急。

  心知不妙的杜龛急忙开始高声呐喊,试图聚拢自家麾下兵卒,奈何此间厮杀过甚,兵卒们早就已经散在整个城外战场上了。便是听到他的号令,能够抽身而出的也不过十分二三之数。

  “军主,为何聚兵?乃…我老周正杀的开心!”周铁虎策马一路突进,手中长矛如臂指使,沿途刺倒好几个敌兵,直到杜龛面前才勒马控缰。

  不等杜龛回答,就有两道巨大响声远远传来,似乎是城墙倒塌,又似乎是大门倾颓,与此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偌大尘团,居然从城中开始朝着城外扩散和蔓延。

  “这一开始的千骑居然是诱饵…请君入瓮,结果却是自己着了道!”杜龛哪里还不明白,这肯定是侯景将计就计,倾尽全军,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与此同时,长江水面上的战事也已经爆发,在着急忙慌之中,梁军水师不过外围的一些小舟开始划动,内里的大舟、巨舟被围困的死死不能动弹。

  徐世谱已然绝望,就算他再怎么擅长水战,眼下状况,又能为之奈何?逃这个字眼顿时涌上他的脑海,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转身去看夏口城内战况,若是那边战事顺利,说不定能帮自己一把。

  然而,他眺望所见,却是那面代表着王僧辩的大旗早已经离开城头,正朝着城外西面逃窜。

  于是乎,兵败如山倒,万众皆溃逃,侯景水陆两军仿佛洪水一样,将徐世谱几日前还旺盛的豪情壮志和这座夏口城,当做了沙堆城堡一样冲散,冲跨。

  当一切尘埃落地之后,已经是入夜时分。白日的喧哗、爆裂、厮杀都转而变成了静谧,唯有夏口城内沾满蚊蝇的黏稠血迹,昭示着曾经的惨烈战事。

  侯景一众在城内肆意的庆祝热闹自不必提,在远离夏口南面数十里外的一处河湾,却有一场争执在爆发。

  “将军!”杜龛喘着大气,不知道是一路逃窜导致的体力不支,还是别的缘由,他居然红着眼睛,对着自己向来尊崇钦佩的王僧辩喝问道:“今日侯景将计就计之策,你是真的事前并不清楚,还是早已经猜到!?”

  此问一出,周遭瘫坐在地面的溃兵们纷纷哗然。王僧智双目一瞪,直接起身揪住杜龛便是一阵责骂。然而杜龛却并不示弱,反口回应起来。

  一束火把下面,两人吵得翻天覆地。

  张狂的影子在光下挥舞,一串串水声从身边平缓流过。王僧辩低垂着头,不为所动。直到杜龛的一声喝问破空传来,“若不是事先知道,为何我们军中部将几乎全员脱战,毫无损失。就算是麾下兵卒,除去和侯景军搏杀死伤的那些老卒,没逃出来的大多都是新募之兵以及萧范降兵!?”

  “事情真有如此巧合?我不信!”

  “我又不是仙人,哪里能如此料事如神?”王僧辩抬起头,一声莫不可闻的轻叹率先出来,他幽幽环顾,只见周遭所有兵卒都在看着他,“若是我真的事先知道侯景计策,为何不提前知会,反而隐而不发,致使大家乃至我自己陷入死地?须知道,战阵之上,刀箭无眼。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神奇到,可以带着你们随意进退战场了呢?”

  杜龛顿时哑口,身后怒气未消的王僧智低喝道:“你们之所以能够全须全尾的逃出来,那是因为将军足够决断,在敌军大举包围之前,就指挥你们冲出了包围圈!你非但不知感恩,甚至还质疑将军!?我看你是被侯景吓昏了头!”

  夏夜的野外并不平静,蛙声、水声、鸟声,本就响成一团,此刻却居然为王僧智的怒喝压制,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但是旋即,又是各种声音响起,如同潮起潮落。

  “将军…我……”杜龛涨红着脸,想要致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当这时,因为仓惶逃离战场,致使丢了缴获战马,心中分外惋惜的周铁虎,歪着脑袋大声喊道:“将军,现在夏口丢了,我们要去哪里?回江陵吗?”

  一束束目光再度聚焦在王僧辩身上。

  “不,我们去巴陵。”

  “可是巴陵不是也有敌军吗?”一股燥热的夜风刮过,短短一阵沉默之后,有人讶异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