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03页

  于谨微微摇头,斟了一杯酪浆给蔡俊,用力敲了敲案几,才把蔡俊的情绪压制下来。

  “唉,你说吧,该怎么办。上回与陛下见面也是你去的,他究竟是何意思?”蔡俊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

  “陛下生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柔弱无断,前番我虽然借着蜜多道人入禁宣讲之时,与他小有奏对。但是也只是微微点破,不敢过于直言。”

  “如今这蜜多道人倒是死的恰到时机,陛下此刻必然惶恐难安,正是我们可以趁机引其下定决心之时。”于谨微微一笑,显然心中早有谋划。

  “可是蜜多道人死了,我们又该如何与陛下相见?”蔡俊刚放松片刻,又有一个疑虑升起,“须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门路了。”

  “简单,蜜多道人死后必然要荼毗(僧人死后火化)。届时可以邀陛下前来观礼,那不就是见面的时机?”

  “是耶。”蔡俊不禁拍手叫好,随即又蹙眉,“但是蜜多道人那个佛堂太简陋狭小了吧,陛下真的会前来?”

  “佛堂附近不就是城东最为知名的璎珞寺?我已经买通璎珞寺寺主,蜜多道人的荼毗仪式就放在璎珞寺里办。”

  “那陛下那边……”

  于谨摆了摆手,“蜜多道人那个小徒弟,今日已经持贴入禁中传信了。”

  蔡俊倒吸一口冷气,“这要是被那老妖婆知道,小沙弥岂不是也要遭毒手。”

  于谨不以为然,随意说道:“一个小沙弥罢了,料想他们也不会继续下手。”

  蔡俊看了一眼于谨神色,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问道:“那个蜜多道人,不会是你安排人杀的吧?”

  于谨眉毛微挑,也不看蔡俊,端坐饮酪,“我一文士,又无帮手,如何杀得蜜多道人。景彦兄想多了。”

  ……

  三日之后,所谓的吉日吉时。

  璎珞寺大殿,寺主已经带着一众僧人在沐浴更衣之后,盘坐鱼引念佛,正中围着一副薄木棺材,里面正是蜜多道人的遗褪。

  除了念佛僧人之外,香炉、灯烛、见案、供奉果品、食物、茶汤,各色各样,一应俱全。加上旌旗罗幡,低沉而又恢弘的诵经声,显得庄严肃穆。

  蔡俊面上不显,看着这一切心中却隐隐肉疼,单单这些布置就花费了他不少金银,更别说于谨为了买通这个璎珞寺寺主一下子捐了数百金出去,若不是幽州那边数次送钱过来,蔡俊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只希望这金银花的有价值吧,蔡俊眼角余光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在后堂一间密室之内,于谨正在面见十七岁的当朝皇帝元诩。

  “陛下,臣斗胆一言。陛下年岁浸长,若再不临朝听政,只怕朝中诸臣工乃至天下万民,都不知陛下之名了。”

  元诩踌躇片刻,看着于谨恳切面容,脱口而出,“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今禁中皆是…母后心腹,我又为之奈何?”

  于谨低头回道:“陛下可择良臣而招之,毕竟此间天下乃大魏天下,天下至尊亦只是陛下一人而已。不独朝内朝外,天下总还是有忠臣的。”

  “于将军,卿前度对朕所言,朕亦多有思索。”元诩垂下眼眸,看着身前恭敬鞠躬的于谨,缓缓说道:“卿乃正光四年,朕亲自嘉封的积射将军,卿之声名能力,朕亦心知。卿有何言语,直说吧。”

  “陛下,如今朝堂为太后掌握,洛阳诸位大臣纵使有心也是无力,陛下若想脱困,只能寻求外援。”

  “何谓外援。”

  “陛下,可知河北葛贼之乱。”

  “略知一二。”

  “陛下,又可知如今河北定、瀛两州皆已收复,葛贼屡战屡败,已经仓惶退守于冀州之地。此皆一人之功也!”

  “朕知矣,卿是说那幽州裴昇?”元诩恍然大悟,看向于谨,已然有几分明白他乃是裴昇之人,但是并不说出口,只是不断踱步,在心中计较起来。

  驱虎吞狼确实可以,但是结果往往都是吞狼之后老虎恋栈不去,或者需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为虎所伤,才能令虎满意。

  史书之上,这等故事比比皆是,元诩也曾读过不少汉家经典,一时间,远的诸如后汉董卓、曹操,近的如后晋桓温,种种人物都在脑中出现。

  于谨见元诩不答声,反而用一种犹疑眼神扫视着自己,立刻明白这个小皇帝起了疑心,随即再度摆出了恳切神色,甚至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裴昇并无私心,臣亦无私心,此番言语更非私相授受。皆是臣见陛下如囚鸟,堂堂至尊,却终日局促于一隅,手脚不得伸展,意志难以舒怀,不忍之下才作如此言语。”

  “陛下已至成年,难道还要每日屈于妇人之下,甚至仰奸人鼻息吗?难道要坐看大魏天下国崩政亡吗!臣之妄言妄语,皆出自肺腑,臣之拳拳忠心,亦望陛下明鉴。”

  一身天子常服打扮的元诩,面色稚嫩,乃至于声音亦显稚嫩,听到于谨所言之后,神情逐渐激烈,到最后已经满是愤恨,他挥袖振衣道:“母后,她以为隔绝内外,不允许朕上朝临政,朕就不知道她所作所为吗?”

  元诩甚至越说越愤慨,顾不得家丑外扬,在于谨面前就直接呵斥道:“她那些情夫…情夫!真当朕一无所知吗?”

  于谨没有出声,任由元诩独自发泄情绪,直到他神色缓和下来,才继续出言道:“正是这些奸佞,才致使国家如此动荡,至尊难以伸展。臣唯愿清君侧,诛奸佞!”

  元诩看着于谨,双目一热,几乎就要落泪,自从他登基以来,满朝臣工,哪个对他说过这般言语,哪个敢如此激烈的展示效忠之心。敢这么做的都已经被他老母杀的干净了,且不看他今日就是来参加刚死不久的亲信的葬礼吗!?
  在这种局势之下,还敢对自己效忠,这简直就是大大的忠臣了,元诩顷刻间就将原先的怀疑丢到脑后,伸手握住了于谨的手,频频颔首,已经说不得话来了。

  终于等到情绪平息,元诩才发声问道:“于将军,那朕又该如何联络裴卿呢?”

  “陛下可以密诏之。”

  “入洛阳勤王?”

  于谨默默点头,“非如此暴烈,如何能涤荡君侧?”

  元诩犹豫片刻之后,就坚定点头,“卿所言极是,那此中事务就交予卿来办!朕即刻书写密诏给卿!”

  于谨心中一松,立刻在密室之内寻出纸墨,显然是早有准备。

  此时情绪激荡之后的元诩早就不疑有他,拈起毛笔,微微思索之后,就要书写。

  忽的,密室大门骤然响起了急促敲门声,一个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太后……太后御驾亲临璎珞寺了!”

  原先还雄心壮志,满怀激烈的元诩顿时慌了手脚,连手中毛笔也似烫手山芋一般,急急丢出。

  “怎么办!于将军,该如何是好?”

  于谨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只得扶住元诩,低声说道:“陛下此行是来观蜜多道人的荼毗之礼,为何要惊慌?既然太后也亲临,陛下正色出迎即可。两位至尊观礼,想必蜜多道人九泉之下亦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