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06页

  “你怎就这么不听话！赶紧将这冷面送进去。”李裔指着李昌仪手上的食盒，面露笑意，“天气炎热，裴公必然酷暑难耐。而此时，恰好你奉上消暑美食，岂不是雪中送炭！”

  “阿父，我又不会庖厨之术，这冷面分明不是我做的，我才不去送。”李昌仪将食盒丢还李裔，然后双手抱臂，做出抗拒姿态。

  李裔看着这个面容姣美，却非要作男子打扮，一身素白紧身胡服，头上还束着发髻的女儿，脸色不渝，他跺了跺脚，懊恼说道：“幼稚，重要的是谁做的吗？……”

  “重要的是谁送过去的。”李昌仪眨了眨眼睛，不等李裔说完，直接接话，“阿父，你这些话都来回说了多少遍了，你不厌烦，我早厌烦了！”

  “裴公难得驻跸在赵郡，这可是千载难逢时机。若是再过几日，他烦躁天气酷热，回卢奴城，甚至回蓟城怎么办？”

  “裴公，裴公。他年龄分明也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李昌仪摇了摇头，对着李裔比划了一下脸颊，“阿父你这么叫，也不觉得害羞。”

  李裔哑然无语，他如今已经没有张口主公，闭口主公的喊了，转而以裴公相称，当然这是在裴昇数次示意之后，才更改的。不然，依照李裔的性格，他指定能把主公叫一辈子。

  “切莫再饶舌！赶紧进去！”李裔再度试图将食盒塞给女儿。

  “哼，我才不，我要去找幼妃阿姊玩。”李昌仪窥到机会，一个闪身，躲过了李裔塞来的食盒，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别和崔家女走的这么近！你难道不知道她丈夫是柏仁李氏吗？”李裔猝不及防，看着李昌仪潇洒离去的身影，狠狠跺脚。

  在郡守府外，徘徊片刻之后，李裔厚着脸皮，自己拎着食盒迈进了大门，食物做都做了，该送还得送。

  这座府邸是依照南朝园林风格建筑的，不似北方宅院那般方正，其中颇多亭台楼阁精巧之处，入门先是一簇假山，虽然不高，但是其中重岩复岭，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山川叠峦。就连脚下道路也是用卵石铺就，试图营造自然风景。

  李裔对这郡守府熟悉万分，这本就他家产业。因其叔祖为赵郡郡守时，用这处府邸为官寺，后面才成了定例。

  他沿着石路蜿蜒过几个弯之后，先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堂，堂上正自无聊的坐着几名文士，以袖扇风，互相之间却不说话。正是裴昇手下三位文书，韩皎、温子升，以及刚刚加入不久的崔楷长子崔䛃。

  李裔没有理会这几人，而是继续前行，在大堂右侧有处月牙状池塘，池塘边树荫之下，铺着几张芦席，上有数人，姿态不一。

  听到李裔的脚步声，这些人只不过轻轻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着自己的谈话。

  “后勤粮秣压力太大了。”贾思勰发愁的扯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我们幽燕的存粮基本都掏空了，定州检阅出将近百万人口，殷州也有四十万多人口。要不是缴获了葛荣逃窜来不及运走的劫掠所有，我们只怕已经无粮可吃了。”

  “各地州郡原有的库存呢？总不能颗粒皆无吧？”

  “事实就是各地府库空空如也。”贾思勰喟叹道：“河北历年灾害不断，加上这一年多从鲜于修礼举事开始，战乱频繁，农田种植几乎不能正常进行，哪里又会有余粮呢？”

  “那就再抓几个世族出来，杀了就有余粮了。”郦道元毫不客气。

  “定州世族也杀的差不多了，该交的他们全交了。”裴昇微微摇头，“老师，过犹不及。况且，要是没有他们交出的这些粮食，只怕情况会更糟。”

  “除去日常百姓放粮所需，各地旱情不一，防灾赈灾也需要大量粮食。”贾思勰无奈说道，他此次南下，就是为了奔赴各地检查灾情。

  “多亏同和提前预测到了旱灾，我们早做准备，休整水利，才没有致使幽燕之地农田耕种受到大的影响。”裴昇也颇无奈，这等天灾，只能尽量减少危害。

  “为今之计，就是不能再动兵戈了。”贾思勰看向余人，特别是高欢、斛律金、贺拔允等战将，“冀州不比定州，世族坞堡林立，只凭借骑兵难以攻略。势必要调动步卒南下，届时后勤压力将会不堪重负。”

  “冀州……”

  一说起冀州，众人纷纷看向裴昇，他不由老脸一红，叹气道：“葛荣逃脱，实在出乎意料。如今冀州就像个半生不熟的面饼，看着香，吃着噎口。”

  “是我们先前逼迫过甚了。”作为“驱虎吞狼”半个战略制定者的高欢，开始复盘和检讨，“但是现在对冀州用兵也不现实……”

  “徽伯你世居河北，对于冀州可有什么良策？”裴昇敲了敲案几，看向来了之后，默默缩在人群后的李裔。

  李裔本来一来，就想将食盒中冷面奉给裴昇，他也是第一次参与裴昇身边这等核心圈子的讨论，心中且喜且悲，喜的是这代表着自己终于获得裴昇信任，悲的是若是自己小女也在，岂不是更佳。

  不想众人说的尽是什么后勤压力，粮食不足的话题，骇得他半点也不敢将冷面拿出来，生怕被裴昇呵斥。

  就在李裔极力减少自己存在感时，裴昇却甩了这么一个问题过来，李裔急忙开动脑筋，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明公容禀，遍观定州诸世族，唯有博陵崔氏多与冀州世族往来甚多，譬如渤海高氏就与其多有联姻。”

  “明公若是遣派崔氏前往冀州，或有收效。”

  裴昇摩挲着下巴，这其实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方法，冀州世族根深蒂固，岂是崔氏以姻亲关系能说的动的，像这种大世族向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到钢刀临头，他们必然是不肯妥协的。

  “罢了，就按徽伯建议，让孝宗（崔巨伦）往冀州一行吧。我们就趁这时机，静观其变。”裴昇最终还是答应了李裔所说，不过他很快就又补了一句，“通知念盖卢（念贤），南下把浮阳郡占了。”

  随后，他看向贾思勰，小声问道：“占此无人州郡，不算得是动兵戈吧？”

  贾思勰无奈苦笑，只能频频捋须，“熬过四五月份，到夏收就好过了。届时六七月新麦便可收割，待到八九月，平、营两州的水稻也将丰收，如此便可大大缓解灾情。”

  裴昇顿时松了一口气，略没好气的瞪了贾思勰一眼，他先前将粮食危机说的那么严重，致使裴昇心中大为不安。

  包括其他人也自放松，李裔见机得快，急忙将食盒中的冷面奉上，“这是柯拔主簿研制的消暑减热食物，诸君可品尝一二。”

  于是在众人欢笑，以及贾思勰扶额叹息之中，这所谓冷面倒是一扫而空。

  裴昇浅尝辄止之时，李裔却凑到跟前，小声说道：“明公，这是小女昌仪亲手所制，略表她寸心而已。”

  裴昇闻言一顿，微微挑眉，随后继续品尝，不发一言。

  天色幽幽而黑，这池边树荫下本就是纳凉之地，躲过了白日酷暑，现在倒有些阴冷起来。

  在众人纷纷告辞之后，席间却依旧有着两人留下，分别是高欢和郦道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