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90页

  陈列于前的砲车渐渐停止发射，然而未等铜鞮城头守军探头，如蝗虫一般的箭雨却再度袭来。

  在响遏行云的阵阵长号声中，长弓手抛射不停，他们分成了三军，前后站定，一军发射一轮，轮换不止。

  密集如同骤雨的箭矢封锁了城头每个垛口，根本没有一个守军敢于抬头，便是预备好的滚木礌石之类的守城器械，也是隔了许久才有人冒着性命推下，完全没有准头，除了在城底砸出一片动静之外，毫无收获。

  在千余精锐长弓手的策应之下，三千步卒举着盾牌，掩护着五千辅兵全力冲到城下，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筐泥土，或抛或掷，尽数丢入了城前护城河。

  随着泥土倾入，微波荡漾的河水，渐渐变得浑浊泥泞起来。

  “将军，不行了！守不住啊，根本守不住！”尔朱弼死死的挤在垛口侧的角落里，双手抱头，面色已经仓惶之极，眼看着身前一个军吏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吼叫。

  他也忍不住吼叫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投降呐！将军，别无他法了，不然再来几轮砲击，这铜鞮城都得塌！”掾吏指着被石砲砸得坑坑洼洼的墙面，手指并声音都在颤抖。

  尔朱弼正要答应，忽又想起自己兄长尔朱世隆临行前所交待和叮嘱的，硬生生将骇意吞入肚子，“不行，不能投降，再撑三日，不，两日，我阿兄得知消息后，必然会派兵来援！”

  “将军……鞭长莫及啊，只怕等援兵来，我们早已经城破了，这等攻势，我们还能撑多少？两日？只怕半日都算是我军顽强了。”掾吏见尔朱弼言语，大急道。

  “再等等，说不定他们马上就停了。”尔朱弼纠结万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兄长，他临行前的那副雄姿和自信，总不能是故意装给自己看的吧？
  或许是这份信任感动苍天，尔朱弼话音刚落，那连绵如同鹰枭啸叫的箭雨居然慢慢停了。

  “将军，为何停止？这铜鞮明显毫无反抗之力，待这条护城河填平，我们就能直接架梯攻城了！”西面幽州阵地上，和李虎不同，独孤如愿没有起高台，他选了一个隆起的山丘作为自己的指挥之地。方才询问的，乃是宇文什肥，他是先前跟随着河北援军来到山西的。

  本来是想要入玄甲军，却被裴昇安了个幢主军职，丢到了独孤如愿麾下。

  “慢慢打。我等目标不在破城，而在打援。”独孤如愿看了看天色，侧身对宇文什肥说道：“你去传令，让辎重营准备午饭。”

  与独孤如愿相似，北面和南面的攻势也同时停止，等到铜鞮城头的守军许久未见箭雨落下，谨慎朝城外探看时，才发现，对面营寨上已经升起了炊烟袅袅。

  “这叫什么事呀！”尔朱弼直接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粗气，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心中只剩庆幸。片刻之后，他忽又爬起，急急问道：“求援信号发了没，发了没？”

  “敌军刚来，我等就已经点燃狼烟了。”身侧一众掾吏也是抹着汗水，战战兢兢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援军不日将至。”尔朱弼低声喃喃自语几声，抬头看到众人神色难堪，急忙振奋些许精神，放大声音说道：“城内粮草兵器充足无虞，只要援兵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必然能打退幽州军！”

  “哈哈，他们做饭午食，我等也去饱食一餐，绝不能弱于他们！”

  众掾吏唯唯称是，有几个胆大的探出城头观望，只见那条护城河已经变成泥浆泥潭，只怕再来几次填河，就能变成平地。而更有几人却是扯着眼睛往东面城墙看去，那处无人围攻，比起其他三面城墙满满的伤痕凹坑，那里显得异常干净。

  而午食过后，砲击声又起，隆隆的声响回荡不休，在十数里外亦能听到。

  “又开始砲击了！小力一些，慢一些，千万不要把城砸破了……”

  铜鞮城和襄垣城之间的一处丘野山林之中，斛律光蹲在地上，身边爱马讨好似的踢了一枚野果过来，却被斛律光一把推开，小脸上满是崩紧的严肃。

  战马不满的摇了摇头，要不是它嘴里套着嚼子，只怕就是一声长嘶出口了。

  “明月，你过于紧张了。”一张大手压在了斛律光肩头，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低沉，“这等围城打援之事，并不是肯定能成的。裴公临行前不是说了，若是两日之内，敌军都无援兵至，那就说明他们放弃铜鞮了。届时，我等就直接回师合围。”

  “我知道你初次独领一军，心中只想立下大功。但是你要知道，战场唯艰险，轻言者必败也。立功不是第一等大事，完成既定军略，才是第一等大事！”

  说话之人，面容和斛律金肖似，但是年龄却更显苍老，乃是斛律金之兄，斛律平。他自幼才能不及其弟，所以声名不显，此次也是因为斛律金担忧自己小儿独领一军，经验不足，生出什么差池，才特意嘱托斛律平随军助阵。

  斛律光听了这么一番话，也知道自己失于急躁，便闭目缓缓吐息，安定情绪。

  斛律平见状，不免露出微笑来，然而下一刻，他那老怀安慰的笑容就如雪水融化一样，消失无踪。

  只见斛律光平复好心情之后，就着地面泥土居然写了一行字出来，赫然是：伯父，你没有衔枚，违反了军规，待战后需要领罚。

  ……

  “将军，襄垣来报，幽州军围城铜鞮，并攻城不止。砲击之声，十里可闻。”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冲进了壶关城官寺之内，正坐大堂的尔朱世隆，霍然起身，直接扶刀迎了上去。

  “敌军多少兵马？何时开始攻城的？如何攻城的？”尔朱世隆揪住这个从襄垣一路策马奔来的骑士，接连三问。

  “兵马具体数量无法探知，只知道清晨便开始攻城了！如何攻城更不得知，唯听砲击之声！”骑士张着干涸起皮的嘴唇，不假思索的答复。

  尔朱世隆放开这名骑士，退后一步，神色不定。妻子奚氏站在堂门处，面带忧虑的看着尔朱世隆，自从那个诡异怪梦发生之后，她就心怀不安，甫一闭眼，就看到了尔朱世隆被人夹头而出。

  “荣宗……”奚氏刚出声呼唤，尔朱世隆便原地跺了跺脚，径直出门，往城中刘灵助住处走去。

  “刘师，铜鞮被围，我是否应该出兵援救？”

  刘灵助微微闭眼，只留出一条缝隙，眯看着远处，似在神游。他身着宽袖大袍，上有纵横交错的符文，龙飞凤舞，完全无法辨识，而且痕迹赤红，不知道是用何材料所绘。

  他两鬓苍白，颔下长须及胸，形状如老翁，可是一张脸却红润犹如青年，配上神秘的衣饰，飘飘然如神仙中人。

  “刘师……”尔朱世隆见刘灵助久久不答，心中焦急，“能否为我卜筮一下吉凶？或是铸一铸金人，金锭我都带来了。”

  刘灵助猛地睁眼，好似在虚空之中看到了什么奇异景象一般，随后便是神色变化，喘息连连，手捏道诀，连喝三声之后，方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