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92页

  箭雨离弦,不知道多少人被羽箭从背后刺进,而后从嘴里或是脖颈处穿出,带出一蓬鲜血以及他们的性命。

  斛律光比之彭乐晚了几刻从埋伏地出来,却恰好遇上了两军相持的时候,斛律光果断下令,兵分两翼,左翼为高车骑射手,绕后攻击契胡后阵。右翼为契胡骑兵,横击敌阵,与彭乐部形成包围。

  深深围困在敌阵中的彭乐奋力将身前一人刺倒,原来抢来的那柄长槊早已经折成两半,只剩下了短柄还在手中。而此时刺出的那柄长槊,也因为槊杆过于湿滑,无法把持,只得残留在敌人尸首上,跟他一起跌落地上。

  这一路突击,他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前进,前进,不停的前进!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带着痛苦倒下,变成地上交错累叠的尸体,彭乐根本来不及也忘记了去数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槊下。

  他只是想要突围而已,如此这般居然硬生生的杀透了整个军阵,当身前一空,呼啸的风声骤然大了起来,原本浑浊杂乱的厮杀顿时平息,彭乐微微喘息,眼神失焦的看着前方。

  未等片刻空余,身前又有马声响起,彭乐惊悚一震,浑身摸索着可以作为兵器的物事,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只想继续搏杀。

  “彭阿兄!”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彭乐开始清醒过来,他看着斛律光,愣愣说道:“狗儿养的,我这次又犯错了,大功又落到你头上了!”

  斛律光哭笑不得,眼前的彭乐身上涂着厚厚的血浆,从头到脚,从发丝到靴底,无一不在滴着血水,根本分辨不出是敌人还是自己的鲜血。他刚要回话,却见彭乐一个倒栽葱,直接从马上跌落。

  斛律光急忙下马搀扶彭乐,身边亲兵迅速围成圆阵,保持警惕。

  而不远处的战场却依旧在继续搏杀,烟尘滚滚之中,前进与后退的界限愈发模糊,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当裴昇带军来到此处之时,距离这场惨烈的厮杀不过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四月初春的嫩阳,没有温度的白色阳光,铺满了整片山原,遍地都是累累尸体,黑红交织。旌旗倒覆,没有残留几面完整的,几乎都撕扯成了破絮,上面依稀能看到模糊的尔朱字样。

  山风吹过,破絮微微起伏,而后又跌入血泥当中。

  辅兵们在忙着整理战场,辨识捆绑俘虏,或是从死人堆底下翻出未亡的伤兵。随军的医士,早已经在简易营帐之中,开始救治伤兵。

  “子兴如何了?”裴昇低头钻入营帐,迎面就是浓浓的血腥味。

  师承贾思勰,在坝上牧场当过数月兽医的现军医,抹着额头汗水回复道:“禀报裴公,彭将军倒是无碍,身上伤口虽多,但是都不致命,最重一处乃是腹部,也只是差点将其肠子刺出。已经全部包扎好,至于此刻昏迷,是鏖战之后脱力了。哦,彭将军身上血液也大多为敌人之血。”

  军医指着从彭乐身上剥下的衣甲,啧啧称奇,“单是袖子里就裹了好几斗的血水,更不用说浑身衣裳拧干能有多少了。彭将军,真猛将也!”

  裴昇看着赤条条红彤彤的彭乐,心中是又气又怜,气的是他未等敌军完全进入包围圈就擅自出击,险些让军略失败,怜的自然是他那份勇猛。

  军医在简单回复裴昇过后,便转身继续忙碌起来,裴昇也没有再多言语,外面还有不知道多少伤兵等着军医医治,他看了一会儿,无声的拍了拍还在昏迷的彭乐臂膀,默默退出营帐。

  ……

  “你个骗子!什么大吉!什么幽州军三日必败!乃公信了你的邪!”

  好不容易逃得性命的尔朱世隆,刚刚回到壶关城,就直接策马冲入刘灵助府邸,满脸都是愤怒和后怕,若不是他最后醒悟过来,聚齐一支契胡精锐趁着幽州军包围还没完成之时,仓惶逃窜,此刻必然也是那山原上的一具尸体了!

  饶是如此,他也几乎拼光了所有兵卒性命,三千精锐契胡啊!能跟着他回来壶关城的,只剩十数骑了!甚至于他最信任的姊夫叱列延庆,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那天杀的刘灵助,乃公要杀了他来祭天!尔朱世隆浑身浴血,提着环刀,就往后院冲。

  然而,此时宅中却空空如也,除了几名不知所措的仆从之外,根本寻不到刘灵助的身影!

  “刘道人,他在午间将军离去之后,也跟着走了。还带走了所有财物,满满的装了一马车。”

  奴仆的话,好似一把钢刀直接从尔朱世隆脑部插入,搅的他头疼欲裂。

  然而这还不算完,当他浑浑噩噩回到官寺之后,才知道自己妻儿,居然被刘灵助虚言哄骗,一并掳走,不知道去向何方了!

  第223章 高欢截断三陉
  “如今铜鞮陷落已经是早晚的事了。”

  尔朱彦伯一身甲胄,手边还放着头盔,他是刚刚从和壶关城一水之隔的屯留赶来的,来到官寺之后,根本来不及坐下,直接对着尔朱世隆说道:“甚至襄垣和刈陵也支持不了多久。荣宗,接下来该怎么办,所有人都还等着你下令呢!”

  然而,尔朱世隆依旧颓废,宛如木偶一样。

  “哎!你这番样子,真是叫人失望!”尔朱彦伯身为长兄,虽然素来淳厚,但是如今这危急形势之下,也不得不出口严厉起来,试图唤醒尔朱世隆的斗志。

  “一个装神弄鬼之徒,跑了就跑了,就是被他掳走的那些财物也没甚大不了的。”尔朱彦伯恼怒异常,“便是妻儿,便是妻儿,也不如眼前大局重要!”

  他上去一步,用力抓住尔朱世隆摇晃起来,“你该振作起来,是打是降,如何打?如何降?都得拿出章程方略来!”

  可惜,尔朱世隆好似真的被割了头一样,怔怔一言不发。

  尔朱彦伯无奈放手,倒退几步无力坐在座位上,如今这个往昔秀出于林的弟弟是不顶用了,只能自己担负起首领职责了。

  投降?是个好主意,可惜裴昇并不接受,尔朱世隆遣派密使议和的事情,就是与自己商量决定的,但是密使如泥牛入海,丝毫回应都没有传来。

  看来幽州军是铁了心要歼灭自己等人,那么自己也就只有拼死一战了,没了第一道防线的铜鞮三城,还有屯留和壶关城互为依靠,若是能专心守城,再引一支援兵,说不定还能改变战局。

  尔朱彦伯看了一眼尔朱世隆,心中暗叹,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太行陉往下,直直划到河内郡。当今北境,还能来,还想来的援兵,也就只有尔朱兆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马上提笔写了一封求援文书,书上满是谦卑之言,并坦言若是尔朱兆发兵来援,就承认他为尔朱氏家主,以其为主,奉其为公。

  尔朱彦伯用力按下印绶,看着纸上鲜艳的痕迹,并没有什么失去家主之位的喟叹和遗憾,只是急急叫来了传令快骑,命他须臾不得耽搁,务必要将文书送到河内尔朱兆手中。

  此时,天外夜色已经幽深,尔朱彦伯在送走传令快骑之后,回身看到活死人一般的尔朱世隆,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