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93页

  ……

  “居然想要向尔朱兆求援，看来主公在东线攻伐顺利，已经让尔朱世隆无力抵抗了。”

  长平关，高欢抖了抖手上的文书，在左右火把照耀之下，书信底部的钤印鲜艳如血。身前不远的地面上，绑缚着一个契胡人，这份求援文书方才就是从他身上搜出的。

  “太好了，如今只等阿兄发来信号，就能南北夹击了。”宇文泰露出一丝笑意，随脚踢了踢那个传令快骑，“这尔朱世隆如何也想不到，从端氏到阳阿，再到长平，都已经被我军占领。想通过太行三陉去河内？哼，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不，这份求援文书得去河内。”岂料，高欢闻言之后，却笑吟吟的摇头回应。

  宇文泰一时不解，刚刚想要询问，却又兀自看着高欢的神情，陷入深思。

  “大都督，是也想来个围点打援？”片刻之后，宇文泰迟疑开口。

  “我等兵分两路除了前后压迫尔朱世隆外，亦是为了最终合兵一处，直面尔朱兆。既然如此，为何不先设法削弱尔朱兆的兵力呢？”

  “那会不会打草惊蛇？”

  高欢低笑，带着身边众人转到关楼南侧，指着夜色中难辨的山谷沟壑说道：“陉道艰险，自南往北，是从平原骤然托举上升到高地，所经之处，崇山峻岭，瀑流湍急。尔朱兆派兵支援，必然无法派遣重兵大举来援。只能以小股兵马，顺着陉道蜿蜒而上，既如此，我们守株待兔，来一支吃一支，连肉带骨头一起吞尽，不留一丝渣滓！如此这般，又何必担忧打草惊蛇？”

  周遭众人顿时爆出一片喧腾，显然都为高欢所言而折服。

  “那大都督，又是如何笃定尔朱兆会派兵来援？”在众人纷纷赞叹之中，宇文泰却又迟疑着发问，他此举并不是特意挑刺，只是初次领兵，下意识的多问多学，“万一尔朱兆一兵不发，那我们岂不是做了白用功？”

  “战阵之事，岂有白用功之说？难道尔朱兆不来，我们就不用夺取太行陉道吗？”高欢拍了拍手头文书，“这不过是在既定方略的基础上稍加演绎，加了一个埋伏罢了。”

  “更何况……”高欢对着宇文泰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黑獭你年幼，还尚未熟悉人心。尔朱兆其人，心高气傲，却又莽撞爆裂。方才你也看到尔朱世隆在信中所写，谦卑求援，俯首认主。若你是尔朱兆，看到昔日平起平坐之辈，这般恳求，你会按捺住，不来救援吗？须知道，若是他救援成功，尔朱世隆等人就将永远屈于他身下了。”

  宇文泰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对着高欢深深俯首，显然是在感谢他的教导。

  “既如此，就趁夜将太行三陉全部拿下！”高欢挥手指向南面，振振有辞。

  四月时分，山林之中大多草木都已经焕发新生，斑斑点点的嫩绿开始慢慢覆盖冬季残留的枯黄，然而这等多姿色彩，在夜色之中，都变成了茫茫混沌一片。

  随着高欢一声令下，混沌夜色被滚滚兵卒踏碎。

  太行南三陉，轵关陉，这个陉口位于河内太行山最南端（今河南省济源县西北），是河内进入上党山地的第一通道，陉道出口有关隘，叫做轵关。

  太行陉，位于河内太行山南麓之丹水出口，正对河内郡野王，陉道最为险峻，全长曲折将近两百里，有天井关为守，也是河内到上党最直接的通道。

  白陉，亦名孟门，位于河内太行山北折处（今河南省辉县西），出口在汲郡。

  这三条陉道南北两处出口都设有关隘把守，因为先前尔朱世隆和尔朱兆隐隐的对峙态势，所以靠近上党的北面关隘为尔朱世隆所占，南面关隘则为尔朱兆所占。

  高欢早已经探清了三陉地形和兵力，他派出了三路精锐步卒，每路只有三千，因为陉道狭窄，大军根本无法展开，所以三千已经是最优兵力配置。

  这三路兵卒并没有直接沿着陉道进攻关隘，而是秉承着高欢的带兵风格，不走关下陉道，每幢三百人为一路，又细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潜行进入陉口两侧山岭。

  在两侧伏兵突然袭击关隘城楼的同时，剩余兵卒立即从中央的陉道窜出，分割猛攻，使守关兵卒前后失距，无法明白敌军主力所在，不能相互为援。

  这等战术果然奏效，半夜激战，待到天色微亮之时，太行陉已经率先被攻克，而不久之后，左右两边的轵关陉和白陉也陆续传来攻克的消息。

  高欢站在太行陉口，伸头沿着崎岖陡峭的陉道，往下探看，危崖高耸，沟壑深涧，路形崎岖弯折，路面顽石丛生。而在长长的陉道南端，依稀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磨了磨牙，伸手唤来一名契胡降兵，刚要命他去送尔朱世隆那封求援文书，话未出口，却又马上生出疑心，毕竟这契胡兵乃是新降，万一见了尔朱兆直接投降叛变，然后再设下圈套，反过来埋伏自己……

  短短瞬间，高欢脑子已经闪过无数可能性，他猛然回身，看向身后众人，试图找到一个合适人选。便在此时，一人赫然映入他的眼眸。

  高欢微微颔首，指着一身血迹，前不久被擢升为幢主，刚刚带兵拼杀夺陉的李弼说道：“景和，你换身装扮，替我将这信函送到尔朱兆处。切记，勿要露出破绽！”

  李弼微微拱手，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默然领命。

  就在高欢连夺三陉之时，身为左都督的裴衍却并不在军中，在北绛县时，他便引着一队精骑脱离了大军，直奔闻喜县而去。

  四月晚春，迎面吹来的风虽然没有江南那样的温软，但是也比幽燕之地硬邦邦的寒风好多了。

  裴衍缓缓行马，沿途而来，只见周遭皆是平坦田亩，上面有不少农人正在耕耘犁地，乡中土路上，往来人员不绝。这些人见到裴衍这等披甲骑马，身上煞气折腾之辈，也不惊骇，反而是有礼有节远远俯首，然后侧身让开道路。

  远处屋舍累累，中间夹着炊烟袅袅，伴着温暖和煦的阳光，简直就如世外桃源一般。

  河东裴氏其实应该叫做闻喜裴氏，之所以前缀改成河东，是因其在河东的影响力过大。而对于真正的裴氏族人来说，闻喜才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家乡。

  所谓天下无二裴，也就是说在裴氏看来，所有姓裴的都出自一脉，也就是秦桓公之子后子针。

  裴衍并不是在闻喜出生的，所以此刻倒也饶有兴致的四处张望。

  他自幼在南朝成长。后来因为东昏侯萧宝卷的猜忌，致使其叔父名将裴叔业归顺北魏，而滞留在南齐的裴衍等人自然就不得萧宝卷待见，仕途艰难，直到景明二年（501年），他亦跟随其兄裴植归顺北魏，自从河东裴氏便多了一房，称为南来吴裴。

  裴衍沿着道路前行，未多时就看到了一处石制牌坊，上面篆刻着斗大的裴邑二字。牌坊后头，并不是庄园阁楼，而是一栋栋排列好似军阵的坞堡，或圆或方，不拘一格。

  一名兵卒打马上前，刚要放声呼喝，不想，牌坊后头，施施然转出一个未加冠的垂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