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15页

  “思敬在函谷关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天子不在洛阳，或许是一件好事。”

  “好事？”高欢眼神一闪，立刻反应过来，“主公是要直接进位？践祚称帝？”

  其人神情顿时激昂起来，就连高塔上的寒风也变得可爱起来，毕竟他们一路追随裴昇征战，除却男子纵横天下的志向，归根到底处，还不是最为直接的爵位、官职、荣耀吗？
  那么又有什么能比的上裴昇做天子之后，所能赏赐的多呢？

  然后，裴昇却没有回复，依旧是盯着黑夜中的洛阳出神，半晌才回复道：“时机不对，人心未附。此时根本不宜称帝。我不是葛荣，更不是刘蠡升，占了一亩三分地，就妄自称帝。”

  “那……”高欢心中闪过失望，但是也马上打起来精神，“既如此，那我们就再立一个新天子。元氏宗亲数不胜数，当日，阖闾门前便有不少合适之人，譬如平阳王元修、南阳郡王元宝炬……”

  裴昇看着高欢蓦然摇头失笑，原来高欢和元修是真有缘分啊，这算不算只是因为在人群之中看了你一眼？
  高欢顿时有些苦恼，感觉自从入洛之后，自己越来越琢磨不到裴昇心思了。未几，他心中一跳，顿时闪出一个人影，“元湛！原来主公早有准备，元湛好，主公于其有救命之恩，后又有抚养教诲之义，此人更是在我们燕州公学学习数载，深受主公施政感染。果然是绝佳人选！”

  裴昇笑而不语，等到高欢一番话说完，方才指着塔下幽幽洛阳城说道。

  “不，我不立新君，我要共和！”

  第239章 于思敬释疑解惑
  “共和？”

  吃了一肚子风的高欢在下了永宁塔之后，苦苦思考之后依旧无法理解裴昇共和之意，只得狠狠一跺脚，转到了阊阖门南，御道东，与永宁寺西向相对的义井里。

  于谨正栖居于此。

  义井里北门外，几株高大的丛树，枝叶繁茂，细细垂下，随着夜风，缓缓拂动。侯立于门外的高欢，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五月夏风的温软，未几时，身着内衫的于谨开门来迎，脸上没有被人从睡梦中叨扰的不耐。

  入屋之后，高欢就急切的询问起了共和为何物？

  “史记有云：周厉王时，不听芮良夫的忠告，信用荣夷公实行专利，山林川泽为王有，不许平民入内樵采渔猎，又设谤言罪，防民之口，国人道路以目，最终暴动，周厉王出奔……”于谨一边拨亮灯芯，一边缓缓来言。

  “当是时也，天下无主，召穆公与周定公遂共同执掌国政，直待周宣王继位，周室中兴，故曰‘共和行政’。”于谨将共和解释了一遍，静静看着高欢。

  高欢没有理会什么周厉王又周宣王的，他只是抓住了其中重点，抬头看着于谨，衬着摇曳的灯火，眼里仿佛燃烧的炭，“也就是说，倘若天子缺位，贤人暂代天子亦无不可？”

  “是。”

  “可是如今天子尚在，并未缺位，只是为人掳走而已……”高欢捏着下巴，这不合逻辑啊，天下有主，又如何共和？不过，片刻之后，他就灵光一闪，“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元子攸乃是逆贼尔朱荣所立，尔朱荣何人也，焉敢擅立天子。所以，自元诩身死开始，天下其实就已经无主！”

  高欢振臂而起，按捺不住地来回踱步，他恍然明白了裴昇为何先前丢失元子攸的出离愤怒会在数日之后，烟消云散。原来，还能这么解释，直接否定元子攸的合法性，只要他不是天子了，那么谁爱抢去谁抢去，天底下元氏宗室多的是，又不少他一个元子攸。

  而且，裴昇现在手中还有当初元诩给的遗诏，论起所谓的正统和合法性，北境之中，舍他其谁！
  高欢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又露出了疑惑，“但是，按照思敬所言，共和之后，还有一个周宣王。也就是说，到最后，岂不是还是得立一个新君？”

  “那是因为宣王乃厉王之子，试问一句，元诩可有后？”于谨继续淡淡回话，不慢不急。

  高欢眼神闪了闪，缓缓摇头。——崔巨伦保护和藏匿潘外怜的事并无几人知晓，幽州军入洛之后，崔巨伦亦只告知了裴昇。

  “共和行政一共十四年。”于谨伸着手指细细数来，“你说主公平定北境需多少年？统一天下又需多年？十四年长还是短？”

  “北境需要天子吗？不一定。北境需要主公吗？需要！”

  “所谓奉遗诏、行共和，讨四逆，定天下。届时，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于谨露出微笑，“当今之世，可不是人人思汉的时代。自衣冠南渡以后，多少政权如过江之鲫，骤兴骤灭。人心、民心思的不是对某个王朝，某个天子的眷恋，而是九州安定，再无战乱。多一个天子凌驾头上，反而耽误主公施政。只要能够安天下，未来事也不过水到渠成。”

  于谨字字句句，平平淡淡，屋外和风依旧，屋内也没有灯花骤炸，但是听在高欢耳中，却如醍醐灌顶。

  他看着于谨从容神色，心中不禁暗叹，他以为自己是最懂裴昇心思的，但是如今看来这个于思敬要后来追上了。自己得读书了啊，不然连什么叫共和都不知道，高欢忍不住再次叹息。

  夜灯之下，于谨看着高欢陡然露出几丝黯然的神情，并无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高欢不治经典，不懂历史。但是于谨可是自幼读过经史的，共和并不尽如太史公的史记所记载的。

  晋太康二年(公元281年)，汲县人发魏襄王冢，得古书七十五篇中有《竹书纪年》，里面所记载的共和行政就是另一番说辞了，所谓的共和行政就是共伯和干王位，摄行天子事！

  ……

  话说裴昇入洛之后，倒也没有直接入住宫城之中，而是选择了内城西的永和里作为居所。据说此处乃是后汉太师董卓的故宅，还经常有人在地上掘出金玉宝玩，都是当年董卓埋在地下的旧物。

  此举遭受了诸多属下的反对，理由各种各样，但是归根究底，还是嫌董卓这个名头不好。当然，裴昇是无所谓的，毕竟住哪里不是住，董卓又何妨，人家董太师未进京勤王时，不也是大汉忠臣？
  一夜无话，翌日，裴昇便开始处理手头事务。其实现在洛阳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军政府，盖因裴昇麾下几乎都是武将，便有些文吏，擅长的也都只是军中事务。

  在几经祸乱之后，洛阳的行政机构早已经完全失效，最大的问题就是官吏不足，而让裴昇更为烦恼的是，洛阳现在所有的那些官吏，大多为碌碌之辈，身上打着各种派系烙印，他基本都不想要，这就导致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所以，当务之急，主公必须要扩大幕府，招纳人才，统一事权。”崔巨伦恭敬进言，“亦就是以幕府代替政府。”

  虽然裴昇早就有权开府，但是因为基本都在带兵政府之中，所以他所开幕府只能说是似有实无。

  所谓的三公幕府，其实已经和国家政府机构相差无几，按照秦汉以来的幕府制度，大致为十二曹一阁，即东西曹负责人事制度，户曹主民户、祠祀、农桑；奏曹主奏议事；辞曹主辞讼事；法曹主邮驿科程事；尉曹主后勤民夫转运事；贼曹主盗贼事；决曹主罪法事；兵曹主兵事；金曹主货币、盐、铁事；仓曹主仓谷事。黄阁主簿，负责文档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