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19页

  “万景且看，裴昇所有之地可分三块，其一乃是幽燕之地，虽然深耕为基，但是过于偏僻。其二乃是半个河北，此地世族根深叶茂，人心容易反复，而且裴昇大举屠刀，只怕已经深为本地世族所厌恶，要不然，也勿需迁延日久，还不能尽取河北全境。其三，便是新得的山西之地。此地虽然因为尔朱氏被尽诛，相对河北容易聚拢人心，但是也亦有缺点，那就是新。新则人心不定，新则有机可趁！”

  侯景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贺拔岳侃侃而谈。

  贺拔岳不以为忤，而是继续说道：“若是我等先取关中，保持对河东攻击之态。然后遣人西向暗交河北世族，北上勾连柔然，此外，还有河、济之地可以借力，形成四面压迫之势。”

  贺拔岳蓦然起身，靠近侯景，声如震雷，“此及，秦国当初的远交近攻之策！”

  侯景心中一动，又有些许被贺拔岳说动，他装作思考，随后抛出了自己的疑虑，“万俟丑奴盘踞关西深处，高平、秦州一带。我们区区三千兵马，如何平其乱？”

  “三千兵马已经足够！”贺拔岳信心满满。

  “你就不怕他们亦有一员如渤海高敖曹那般的猛将？”侯景幽幽说道。

  贺拔岳脸上的自信顿时凝固，片刻后，强行笑道：“若是万俟丑奴真有这般战将，他早就打出关中了，又何至于连长安也打不下！”

  “长安……”

  “万景，若是心中不安，我们就先取长安，夺下一个基业之地。”贺拔岳看着侯景迟疑神色，款款说道：“萧宝夤其人冢中枯骨也，我们只需要略施小计，即能将其瓦解。”

  侯景捏着下巴，沉思许久，半晌，才又露出了一丝笑意，对着贺拔岳说道：“既然阿斗泥心中已有定计，不妨细细说来，我虽不才，亦能帮你查缺补漏。”

  贺拔岳也是相对而笑，伸手一指前方，“且去蜀民寨中，你我彻夜详谈。”

  ……

  贺拔岳站在门口，目送着侯景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颇为疲惫的吐了一口气，与侯景周旋真是不亚于战场厮杀，这只恶狼，真是不见吃食不张嘴。

  侯莫陈崇从门外阴影处闪出，脸上都是愤恨，“都督，此人太可恶了。仗着自己有些兵马，就日日摆脸色。他那千余兵马，不过寻常兵卒，若是上了战场，根本不足依仗！”

  “何不趁着在此过夜，干脆将其擒杀，直接并其众！”赫连达藏在侯莫陈崇背后，也冷冷出声。

  “你们这是什么馊主意，万一擒杀不成，演变成两军火并，岂不是自相残杀！”侯莫陈顺用力敲了敲两人脑壳，然后看向贺拔岳，口中低声道：“就算要擒杀，亦不是在此时。等到我们占据长安之后……”

  贺拔岳眼中眸光闪动，没有说话，而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去。

  就在侯莫陈顺等人将要退去之前，贺拔岳忽的又开口道：“陛下如何了？”

  “吃食，热水，干净衣裳，一应俱全，简直比我阿兄侍奉老父还周道。”侯莫陈崇抢着回答，片刻之后，就迎来了侯莫陈顺的痛击。

  贺拔岳见状难得失笑，侯莫陈顺在教训完自己弟弟之后，叹着气回复道：“倒也是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不说话了。我等不是还要依仗他来招揽关中人心吗？一直不说话，亦是难办。”

  “能吃饭，不寻死觅活就好。”贺拔岳微微沉思之后，嗤笑道：“这说明他心中还存有念想，无论这念想如何，在我手中，他什么事也做不成，哪里也去不了！”

  或许是贺拔岳的这一番话，侯莫陈顺在回房入睡前，特意又到元子攸屋前转了一圈，只见灯火已暗，屋内唯有细细的呼吸声，看来这元子攸已经睡着。

  侯莫陈顺伸了个懒腰，顿觉自己也困意非常，便也向着屋舍走去。

  屋内，一片黑暗之中，元子攸眼皮微颤，仔细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消失无声。

  他缓缓起身，力图不发出一点动静，几缕雪亮的月光从窗棂透进，照在地面上，铺陈出几条细长的光斑，在黑暗的屋舍里，分外显眼。

  元子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帛布，这是他连着好几日，小心翼翼不为人发现，才从内衫上割下来的。手捧这块帛布，元子攸怔怔出神了许久，往昔一幕幕场景都在眼前浮现，与尔朱荣会面前的费心计量，登基之时的孤家寡人和倾盆大雨，河阴之变后涌入洛阳的累累尸首和血水涌动，诛杀尔朱荣时的快意和释然，重掌朝政的意气风发，洛阳被围时的困顿和惊惶，以及如今难以挽回的懊悔和不甘……

  思绪百转千回，直到被屋外一声高亢蛙鸣所惊醒。

  元子攸吞了吞口水，不再犹豫，直接咬开了指头，鲜血渗出，就着月光，元子攸快速的在帛布上写了起来，“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今有贺拔岳，其人逆贼也，目无法纲，挟持君父……望得书之人，速速递至河西纥豆陵步蕃处，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等待写完之后，元子攸依然气喘吁吁，似乎所有的希望都随着一笔一画的血字，倾注其中。片刻之后，他立刻回神，将这血书贴着肌肤藏好。

  此地便是河西之地，只要能联络到纥豆陵步蕃，自己必然有望脱困，那么现下唯一问题就是，如何偷偷将此血书送出……不能随意丢弃，只能等到了长安，才能寻机行事。

  黑夜之中，元子攸的目光闪闪发亮，几如窗外洒下的月光。

  ……

  雍州，长安。

  廨舍内，车骑将军主薄柳楷快步跑入大堂，脸色带着奇异之色，口中大声呼喊。

  “齐王殿下，城外有人递书，要你……要你大开城门，迎接天子銮驾！”

  第242章 鼓唇弄舌怀鬼胎
  “天子！？”

  萧宝夤陡然起身，身上所披的帔子顺势滑落，他本半躺于榻上，头戴一顶乌纱卷裙帽，身后有两位侍女正轻轻拂扇，耳畔是羌胡之乐，眼前是翩翩起舞的家伎。

  看着哪里像是战场前线，临阵之地。若不是这廨舍建筑风格粗犷厚重，不似江南园林，柳楷简直以为自己是身处南朝了。

  而随着萧宝夤的惊疑，乐声和舞蹈，顿时停止。

  柳楷微微拱手，眼角余光微微扫过堂下的一众乐队，心中感慨，不愧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弟弟，同出一脉，连喜爱羌胡乐也是如出一辙。

  念头一闪即逝，柳楷口中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来人自表关中大使。言说天子正在冯翊郡高陆，不日即将驾临长安。要大王，清扫宫殿，组织百官士民，于城门恭候。”

  “关中大使？”

  萧宝夤挠了挠手臂，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其人姓名如何？现在何处？可曾进城？”

  “此人只是自称大使，属下曾有询问姓名，被其用言语搪塞。而且，他并未进城，只是于城外递交了这份圣旨。”柳楷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份白娟，递给萧宝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