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36页

  杨忠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这些人脸上扭曲的神色，那是对于死亡和未知的恐惧，但是他没有心思去做更多的猜度，身后挥鞭声已经离自己愈发的近和响亮了。他咬了咬牙，紧紧握住肩膀上的木梯，没有削干净的树干磕得生疼，在鞭子即将抽到他的时候，他埋头加入了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涌动的冲锋队列之中。

  他，也是民夫。

  眼前这座城，是睢阳城，一座背靠睢水建起来的坚城，而现在的守将丘大千，还在城外没有临水的那面建了九座小型城垒，弧线排列，成半月状，牢牢的拱卫着睢阳主城。

  睢阳，过去叫商丘，战国时期宋国的首都，先后落入齐国、魏国之手，最后在秦国统一天下后，成了砀郡首府，可称是历史悠长。此地，襟带河济，屏蔽淮徐，控制着睢水，沿水东下便能直面南朝，乃舟车之所会，自古争在中原，未有不以睢阳为腰膂之地者。

  后世唐朝安史之乱，在此地更是爆发了著名的睢阳之战，张巡率领不足七千的兵卒，在十三万叛军的围攻下，坚守了十个月，前后大小数百战，打到最后，城内断粮，一切能吃的都已经吃光，直至以人为食。

  杨忠不知道睢阳的过去，也不知道它的将来，他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能躲过城头的箭矢，那么别说吃的，就是小命都难保。他奋力的将木梯抬起来，顶在头上，试图能够充当一些盾牌的作用，与他同伍的其他民夫早已经精神恍惚，只会盲目的跟从着杨忠的动作。

  飞矢交织如蝗虫，前方不时有人倒下，随即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就连呼救的惨叫也没有传出一星半点。杨忠有些庆幸自己排的位置没有那么前，更加庆幸自己攻打的不是主城，所以城头的守军没有那么多，箭矢也就应该没那么多。

  果然如杨忠所料，密集的箭雨在几轮过后，变得稀疏起来。

  几把木梯依次搭在城墙上，侥幸冲到城下的民夫们，喘着粗气，赤红着眼睛，却只是互相对视着，没有人敢攀梯而上。毕竟此时白袍监军们已经被隔绝在重重人潮后面，原先如入骨之蛆在脑后响动的鞭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有些脑袋瓜机灵的民夫，根本就是直接弃掉木梯，四处窜动，蜷缩在城底阴影处，如此着既可以躲避城上攻击，又能不被监军发现，等到攻城结束，自己再跟着退后，岂不是一举两得。于是乎，越来越多的民夫拥挤在了城下，搭在城头的木梯一次次被守军推倒，又一次次被架起来，可惜始终无人攀梯而上。

  就在这番对峙情景下，眼看着民夫已经突破到城前，甚至消耗了不少守军的箭矢，严阵以待的白袍步卒启动了。

  号角声悠长绵绵，踏步声隆隆震地。

  以三排盾兵为首，长枪兵跟随，所有挡路之人尽皆丧命，尽管他们都是属于自己阵营的民夫。鲜血如花，随行绽放，一股缓慢，肃杀，但是不容质疑的气势，随着白袍步卒方阵的推进，渐渐弥漫在天地之间。

  原来有些停滞的攻城民夫们，顿时狂奔起来，人潮再次卷起大浪，朝着这座城垒拍打而去。

  杨忠此时也已冲到城下了，他丢下木梯侧身闪过一颗人头大小从天而降的礌石，在白袍步卒的压迫之下，空荡荡的木梯上终于开始有人往上攀爬，而城头守军也开始启用了新的守城器械。

  “杨阿兄，我在前面顶着，你跟着我，我们也上！”刘桃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城下了，他挤到杨忠身边，大声呼喊，脸上没有一丝惧色，甚至还带着几分雀跃。

  杨忠游目四顾，忽的，拉起刘桃枝就往边角处跑去，边跑边说：“既然你喊我阿兄，那也得是我在前，你跟着我！护住我的背后即可。”

  城底下到处散落着尸骸和木梯，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两人身后涌来，却是城头守军不但准备了礌石，还有火油，不知道多少木梯连着上面的民夫尽数变着半空燃烧的火炬。

  然而，人潮依旧，又有不知道多少木梯簇拥着重新搭在了城头，城头守军聚散往来，坠落声，厮杀声，怒吼声，轰然聚成漫天的声浪。

  杨忠和刘桃枝两人轻轻抬起一架木梯，然后并没有直接架到城头，而是架在城垛下方。随即，两人就一前一后，开始攀爬。或许是正面城墙厮杀过于激烈，以至于城头居然无人发现正有两个小蚂蚁在边角处攀援上墙。

  杨忠轻手轻脚，嘴里咬着一截随手从木梯上扯下的树枝，以防止自己过于激动，而无意间发出叫声。所幸这城垒不算高，杨忠一抬头终于临到城垛边缘，他微微瞥眼，正上方没有守军，而城墙中央战事正酣。

  正是此刻！

  杨忠奋力往上一跃，身子腾空，双手死死抠住城垛，随即再用力一撑，连滚带爬，终于置身于城头！而这番折腾，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几个守军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漏网之鱼。

  可惜注意力不如刀快，当头的守军刚刚转身冲来，呼喊声方才出口，就骤然断折在嘴里，一柄环刀已经穿胸而出。杨忠伸手一推，将刀拔出，随即挥舞着冲向下一个敌军。

  血花开始在城头绽放，趁着陡然登城引发的守军混乱，杨忠顷刻之间连杀三人，甚至有些越杀越勇，越杀越顺手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他并没有鲁莽行事，而是在清出一块空地之后，缓缓持刀而立。

  他抖了抖环刀，这是一把劣质铁刀，上面的血迹甩之不掉。杨忠忽的一笑，将其丢弃，伸手捞起了地上一把长矛，随即又捡起一把，丢给身后刚刚爬上城头的刘桃枝。

  “我已先登！”

  吼声蓦然震荡，顿时将城上城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于是乎，城下号角声愈发高亢，更有鼓声助威，徐徐前进的白袍步卒，即刻开始提速，沉闷的甲胄响动声，一时淹没民夫的嘈杂声。而杨忠这句话也不出意料的引来了城头守军的攻击。

  “护住我背后！”

  杨忠一声低喝，随即就持矛前冲，和刘桃枝两人一前一后，在微微喘息之后，在城头守军惊疑之时，开始了下一轮的厮杀。两人身躯都颇为雄壮，并排之间，居然将这个城垒狭窄的通道堵得近乎严实，加之又是弃刀挺矛，使用长兵。

  两人配合默契，前后轮流捅刺。你收我攻，如此之下，身前居然无人可挡，驱赶着守军连连后退。

  “放箭！都退后，让弓手放箭！”

  乱战之中，一个尖利叫声分外明显。杨忠放眼一看，只见说话之人身穿铁甲，显然职衔不低，甚至有可能就是这座城垒的主将！

  若是杀了此人，其众必然自溃！杨忠眼睛一眯，但是心头又升起了浓浓懊悔，可惜自己没有弓箭，不然就能一箭射死他！

  想到这里，他忽的心中一动，居然侧身退了半步，依靠住刘桃枝，嘴中更是低喝一声，“桃枝，撑住我！”

  只见其人，身子往后一靠，随即借力向前踏出半步，右手奋力一甩，居然将手中长矛当成箭矢，以长臂为弓，对着那个铁甲将领，狠狠的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