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35页

  他轻轻扯开女子抓住自己的手，依旧温言细语，“我去去就回，你不用担心，难道你还不相信你郎君的武艺吗？”

  女子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男子悄身持刀摸了出去，直到夜色将其身影淹没。她颓然跪坐于地，半响后，转过身来对着破庙内没了头颅的残破佛像，默默祝祷。

  仅仅片刻，就泪水盈眶，深深叹息，自己的命怎生这么苦，连累着自己郎君也吃苦，难道就是因为名字带苦吗？苦就苦罢，求佛祖把所有的苦都归于我身，让我郎君能平平安安，一点苦也不吃。

  佛像无头，似乎没听到她的祷告，又似乎听到了。

  另一边，男子半伏着身子，慢慢移动，尽量不发出声音，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庙外的摇晃声停止了。男子悚然一震，未等脑海里闪出什么念头，身体已经本能的疾步窜出，手中环刀斜斜劈下。

  夜色很黑，没有光亮，刀锋也变得阴沉似水。然而，这男子以为必中的一刀却被轻易挡下，一股巨力反震回来。

  男子左脚往后一踩，奋力止住后退之势，手腕虎口传来一阵刺痛之意。他再度眯着眼睛往前看，根据刚刚交手的反馈，眼前躲着的必然不是什么猛兽，肯定是人！

  “咕呱……”一个黑影从树后转了出来，身量很高，右手提着一个棍棒状的物事，显然刚刚就是用这个挡下了男子的环刀，左手则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男子暗自比较了一下，此人应该有七尺，不比自己矮。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清面容。

  两人对峙许久，久到似乎又要淹没在夜色之中。

  一点冰凉忽然落在男子鼻梁上，随即又一点，是雨水，从疏到密，从稀稀拉拉到密匝如箭矢，只用了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男子再动，双手持刀，这次他没有从左劈下，而是横切向了黑影没有武器的左手。

  “咕呱，咕呱！”怪异的叫声扑面而来，是黑影左手上的那团东西。男子快速挥舞着环刀，丝毫没有理会刀下响起的连连怪叫，只是奋力瞪大眼睛，看着黑影即将到来的反击。

  男子感觉左手臂好似被什么咬了一口，巨大的力道推着他身体不由自主的转了半圈，而后他耳中才响起了呼啸的风声，未等其反应过来，右手便也感到了重击，手腕一松，虎口一卸，环刀再也把持不住！

  风声再起，似乎是冲着自己头颅而来。接连三击，措手不及！

  吾妻！男子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睁大眼睛，倾盆的雨水砸在眼珠上，分外生疼，但是男子依旧试图想要看清这黑影到底是什么怪物！

  夏雨总是伴着雷霆，似乎是听到了男子这个心声，一道雷光骤然闪亮，几如白昼，将所有夜色全部打碎，也将对战的两人面容照的一清二楚，只见男子相貌俊朗，可惜就是颌下胡须虬结一块，显得邋遢不已，而那个黑影却是一个眉目粗疏带着稚气的半大少年！
  随着轰然炸响的雷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少年的吼叫声，以及顿在男子头上三尺处的棍棒。

  “杨阿兄！怎么是你！”

  “阿兄，别生气了，我哪里知道是你，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虎豹呢。你看看这个，我抓的吃食，可惜只剩下一只了，其他的都被你砍散了。”

  破庙里，少年蹲在佛案底下，七尺的身躯挤成一团，正一边躲雨，一边对着男子频频道歉，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青蛙来，原来他刚刚提在左手的就是用荷叶裹成一包的青蛙，也难怪会发出咕呱的声音。

  “刘桃枝，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男子没好气的揉着自己被刺中的手臂，而其妻子则眼含心疼的替他揉着手腕。

  “唉，你们逃了没多久后，队里更乱了。山上，地里，水里，树皮、草根、狸猫、田鼠，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胡大郎他们到后面已经开始吃人了。”刘桃枝用手指戳着地，一戳一个窟窿，神情沮丧，“先是吃战死的敌军尸首，然后是自己人的尸首，到后面他们就说死人不好吃，活人有滋味。于是就开始和其他队换人吃……”

  “队里那些身子弱的，就被他们强行换成陌生人来吃。还说是因为熟人，下不去口。狗儿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刘桃枝唾了一口，“从那开始，我夜里都不敢睡觉，生怕他们将我阿母也拿去换了。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就也逃了。然后听说你和苦桃阿姊是往徐州走的，我就也跟着往这个方向来了。”

  刘桃枝的声音很轻，说起来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平淡的故事，然而阿桃却已经听得浑身悚然，躲在男子怀里颤抖不止，双眼紧闭，脸上尽是恐惧，她此时已然明白当初丈夫一定要带着她逃离是为什么了。

  “唉，可惜走到兖州时候，我阿母还是没熬过去……”刘桃枝愈发黯然，整个身子缩得跟球一样，将头深深的埋在腿间，根本看不到脸上表情。

  男子一滞，揉着手臂的手停了下来，“刘阿母死了？”随后，就是一声长叹，许久难以说话。自己当初随着河北流民一路流浪到青州，路上多亏刘阿母照料，甚至是自己和苦桃成亲，也只有刘阿母偷偷塞了两枚鸡子，说是贺礼。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有我杨忠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你吃食！”许久之后，杨忠看着垂头的刘桃枝，说了一句眼下情景堪称妄想的豪言。

  “好耶，我早想跟着阿兄了。可惜你们当初逃的时候，谁也没告诉。等知道你们走了，我都后悔死了。”刘桃枝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听到杨忠的话后，立马活泛了起来。

  “阿兄，那我们明天要去哪里？”

  杨忠磨了磨牙，狠声说道：“北方太乱了，到处都是乱兵和贼寇，我们去南边，渡过淮水，去江南！”

  破庙之外，雨声依旧，顷刻就淹没了杨忠的话。虽然是夏日，但是雨水夹着风一吹，众人也有些颤抖冷意。

  天外闪电频频，雷声轰鸣不断，映照下来，庙里忽明忽暗，不知怎么断掉的佛头原来滚在角落里，脸上的慈悲笑容，随着闪光，似笑非笑。

  翌日，捡了些半干不湿的薪柴艰难起火，三人将刘桃枝昨天剩下的那只青蛙烤了当朝食之后，就匆匆上路，也不用收拾，毕竟三人都一无所有。

  他们刚刚循着小路，从草丛钻出，来到大路时，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地面也跟着颤抖起来。

  杨忠顿时失色，他一抬头，便看到有两个白袍骑士疾驰而来。

  来不及思考，杨忠对着刘桃枝大喊一声跑，随即马上背起妻子，转身就要再投入草丛之中，可惜终究不及马速快，一柄投矛后发先至，插在他身前三尺，尾部兀自颤抖不休。

  杨忠失神回望，只见白袍骑士脸上，似笑非笑。

  第253章 旦暮破城谁为忠

  “啊~”

  高亢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扯着嗓子的呼喊声，一阵阵的在杨忠身边响起。而声音的主人则是衣裳褴褛，丝丝条条挂在身上，几近赤裸的所谓民夫，他们五人一组，正抬着简易木梯往前奋命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