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38页

  “阿兄,都砍完了,够了没?”刘桃枝敞着怀,频频擦拭着额角汗水,方才他看杨忠奋力伐木,身为小弟,自然不能落于其后。

  杨忠回身看了看宛如木偶般呆滞,一下一下机械挥动斧子的自家队卒,眼角频频抽搐,“不够,不能指望队里这些民夫,等他们伐够,只怕要等到明日日出了。”

  他转身向前,指着远处河滩边上的一小块柳树林,“走,我们两个加把劲。”

  刘桃枝自无不可,反正他浑身都是没处释放的气力,不过刚走几步,他就将脚上的草鞋脱下,寻了根草,一左一右绑在一起后,挂在脖子上,丝毫不在意脚下的淤泥,一边摇晃着身躯,一边开口问道:“阿兄,你说他们要我们伐木作甚,噢,肯定是窝棚不够住,要搭新窝棚。狗儿的,不知道他们又从哪里掠来百姓了。”

  两人此时所在,并不是攻陷不久的睢阳城,而是离睢阳不过百里的考城外。杨忠原本以为白袍军甫一到城下,就会马上发起进攻,就如当初在睢阳一样。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大军开至考城前,便驻扎下来,而后自己这些民夫就受令四处寻找成材之木砍伐。

  此地水网密布,到处都是低矮灌木,别说大木巨木了,就连杨忠刚刚伐的碗口粗细的都算难寻。可是白袍军又下了死命令,以粮食为条件,谁人完不成,谁人就没饭吃。于是乎,考城周遭数十里的树木全都遭了殃。

  在杨忠看来,他们收集这么多木材,肯定不是为了搭营寨窝棚。必然是要造攻城器械,但是哪样的攻城器械能抵达考城前呢?

  杨忠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斧子,刚到考城时,他就被这座四面萦水的城池惊呆了。除了背靠汳水,考城周遭还分布着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泊,紧紧的将考城包围起来。

  这等易守难攻之城,白袍军又该如何攻伐?难道继续像打睢阳一样,用民夫人命去堆?可是那水泊挡路,民夫根本无法靠近城墙,或许将军中数千上万民夫全部处死,然后用尸骸投水铺路,才能铺出一条登城之梯吧。

  杨忠想着不禁有些嗤笑,随后又心中一动,难道他们是要用这些木材结成浮桥,然后再让民夫冲城?那样的话,倒也算是办法,可是浮桥摇摆不定,难以立地生力,只怕守军未动,自家就得先行溃散……

  就在杨忠心中各种思索,谋划着如何才能让自己尽快获得战功之时,许久没得到回应的刘桃枝,却已经在砍倒几棵柳树之后,百无聊赖的冲着河滩撒起尿来,嘴里依旧喋喋不休,“这河滩怎生都干涸了,狗儿的,乃公这么有劲,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无意的言语,却如闪电划过杨忠脑海,他悚然一震,一把推开刘桃枝,丝毫不管身前的尿骚味,只是看着河流上游一阵的呆滞。

  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是要水攻?”

  ……

  “就是要水攻!”

  考城前的大营里,陈庆之对着军中将领如是说到。

  “可是,华夏自有兵戈以来,很少有决水之战。自有水事,只闻治水以利人,未闻决水以成兵。”坐在胡床上的马佛念皱着眉头,依据他从史书和兵书上所看到的,历史上最为出名的水攻就是智伯联合知、魏、韩三家,水灌晋阳的故事。然而这次水战,决水三次都未能攻破晋阳,甚至最后的结果也是赵氏翻盘,知氏灭亡。

  “考城一小邑也,如何能和晋阳相比。城中元子邃亦不过庸碌之辈,岂能和赵无恤相提并论。”陈庆之并不因为属下的质疑而恼怒,甚至猜到了马佛念所思所想,款款而言道:“更何况,我亦非得志便意满的智伯。”

  “但是若用水攻,只怕会耗费许久时日。我等皆看过考城城垣,都夯得很厚实,不是一时半会能冲塌的。需得像秦国水灌大梁那样,决水浸城数月方能见效。”马佛念见陈庆之主意已定,皱着眉头又提出一个反例来。

  “这些时日我尽遣民夫伐木,难道尔等就无一人猜出其中用意?”陈庆之环视一圈,神色肃穆的令在场所有将领情不自禁的起立束手,低头聆听。

  只见陈庆之猛然挥袖,震出好大一个响声,如同雷霆乍现,手指指向营前考城。

  “我将以水为兵,以木为堡,以堡为矛,直接一矛捅穿这个考城!”

  陈庆之的雷霆之声只在这营帐内响起,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军营骤然开始提速。伐回来的木头,被迅速组装成了高约八尺,方圆一丈的堡垒。这些所谓堡垒周遭都有被削尖的木桩突出,乍一看,仿佛一个巨大的刺猬。

  除此之外,愈来愈多的民夫被调去挖渠筑堤,于是乎,白袍军将要水攻的消息顿时传的遍野都是,就连城中的元晖业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少君,城中皆传白袍军要水攻考城。”考城城头,一名统军低头对着元子邃进言。

  “哼,水攻?莫以为考城四面萦水,就能水攻。依我看来,这不过是其攻心之计,妄图让我们城中人心纷乱。他好不战而取考城,焉有如此轻易之事!”元子邃不屑一顾,对着身后所有城中将领说道:“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谈论所谓水攻之事!子虚乌有,只要众人齐心,只要诸将在,只要我在,必然能守住此城!”

  说罢,就挥袖而去,留下城头诸将看着四面河水,又看着元子邃离去身影,怔怔出神,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散了吧,料想少君说的也无错。纵然白袍军水攻,考城城墙坚实,也不是一时之间能冲垮的。况且,我等入驻之前,就携带了诸多粮草。就是被围,也能坚守。等到刺史来援,就能解围了。”方才进言的统军看着沉默诸将,干笑着说话。

  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偏差,原本守考城的是济阴王元晖业,然而现在元晖业却依旧身在洛阳,代替他的变成了徐州刺史元延明之子,今年方才十八岁的元子邃。

  当然,对于陈庆之来说,无论守城之人是谁,都没有区别,哪怕他们做出的抵抗有多寡之分,但是都无法阻止他将要发动的攻势。

  南朝大通二年,七月十五日,中元节,仿佛是九幽黄泉冲天而来,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和不绝于耳的冲撞震荡声,陈庆之的水攻应约而至。(注)
  ……

  注:进屯考城,城四面萦水,守备严固。庆之命浮水筑垒,攻陷其城——《梁书·卷第三十二·列传第二十六》

  第255章 又是苍生十年劫

  《淮南子·览冥训》曾用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的字眼来形容,女娲补天前的天阙景象。

  杨忠没有读过淮南子,也不理解这些文绉绉的言语,但是在此刻,在他的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却和淮南子形容的别无两样。汹涌的河水从堤坝决口倾泻而下,沿着河道滚滚而去,无数的木桩堡垒像是一枚枚巨石,不断的轰击在考城城墙上。

  剧烈的响声,令杨忠忍不住眼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