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53页

  不过在酒过三巡，脸至半酣之时，原先不好说的盟约细节，也在觥筹交错之间开始商议起来了。毕竟刚开始的各种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抢占些先机，真正的戏肉都在细节之中，而酒宴又是自古以来中国人谈事最佳的地方。

  “不行！不能设盟主，三家皆为王，就是要取平等之意。若是再选出一个盟主，岂不是重蹈覆辙？”高乾捏着酒杯，头也不抬的就直接拒绝。

  说出这个建议的刘灵助干笑两声，反问道：“那盟中各种事务又将由谁来决定？”

  “自然是三方共议，择其优者而从之。”高乾直接回答。

  “若是相持不下呢？”

  “择多数者！”邢杲猛然一拍案几，扬眉道：“既然要结为联盟，那就是要连为一体，同进同退。若只是斤斤计较这等听你还是听我的无聊之处，那还不如不结！就当这酒没喝过，我等直接散了便是。”

  见邢杲陡然发作，刘灵助连忙低头致歉，亏得他多会奉承，场间气氛才没有变淡。

  当然邢杲也不是真的生气，无非是想压一压未到场的葛荣，他斜撇着眼睛说道：“太师毕竟不是齐王，个中细节之处，还需齐王亲至，才能决定，今日宴饮就到此处吧，余下的等齐王到了东阳城再说。”

  “汉王稍待。”刘灵助急忙起身出言挽留，“我家大王并非不愿亲至，而是对誓盟地点有些异议。”

  葛荣当然不敢亲自到东阳城这座邢杲的大本营来，他又不是高氏，和邢杲打断腿连着筋，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随意出入东阳城。

  邢杲麾下军士，多半为屡被葛荣劫掠的河北流民，不用想也知道他的部众有多么恨葛荣，如今虽然邢杲答应了结盟。万一他麾下部众独走，起意将葛荣杀了，那岂不是白白枉死。

  “那齐王想在何处誓盟？”邢杲停步回身。

  “只要不在青、齐腹地，选离冀州近些的城池便可。”说到这里，刘灵助心中一动，看着高乾说道：“济水边上的渤海郡被阳城就甚是不错。”

  没错，在青州也有一个渤海郡，甚至连长乐郡和乐陵郡，以及瀛州州治高阳郡都有。这些州郡都是当初青、齐之地被刘裕从南燕手上夺走之后，由刘义隆设置的。北魏重新占领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居然直接沿用，导致如今的地名重叠。

  而刘灵助这个建议一出，轮到邢杲出言反对了，在渤海郡誓盟，那岂不是名头都被高氏给占了吗？
  “我看哪个城池都不好，直接在齐、冀交界，大河边上建立高台为誓盟地点吧。”高乾何等心思灵巧之人，岂会被刘灵助挑拨，立刻说了个谁也说不出毛病的建议。

  刘灵助轻轻一笑，自无不可，邢杲也哼着鼻子答应。

  于是，翌日便有公告贴出，以及兵卒四出，征发或者说是催赶着数万流民前往大河边上，为三位大王的誓盟搭建盛大高台。

  ……

  “当真是草菅人命！”

  杨衒之双眼赤红恨不得马上策马上前，却被身边的邢邵死死拉住。

  邢邵低着头，不忍抬头看，只是一味劝解说道：“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敌虎狼军士？衒之兄，千万忍住。”

  两人身前无数百姓被兵卒催赶如牛马，个个脸颊凹陷，摇摆着并不比干柴粗多少的四肢，仓惶而走。扎着青带子的邢杲军则洋洋得意，如同牧民，纵马肆意来回驰骋，偶有几人走得慢的，不消多说，心善的只是抽鞭子，心冷的就直接挥刀劈砍。但是又不砍死，因为大王传下命令了，今日要誓盟，为了吉利，不能见血。

  当然也有收不住手的，却也只是被将官斥骂几句之后，就责令将尸首丢入大河，随之滚滚而去罢了。

  肮脏的人潮散去，只留下了干净的誓盟高台，以及渗入泥土无人留意的团团血迹。

  等到辰时，日光大作。

  一阵鸣金擂鼓之声响起，两队人马举着密密麻麻的仪仗、旗帜、伞盖之类，迤逦而来。

  “无耻之尤，自称为王不说，还处处逾制，几近天子仪仗。”杨衒之又看不下去了，咬着牙低声嘀咕，“高氏和邢氏皆是名门世族，难道也不懂得礼仪吗？”

  同为河间邢氏出身的邢邵已经羞愧的直接掩面不能说话了。不过，认真说起来，杨衒之倒是错怪了高氏。与甫一起义就称王，甚至奔着称帝而去的邢杲不同，匆匆称王的高氏所持仪仗不但没有逾制，甚至可说简陋。之所以会被杨衒之认错，还是因为邢杲仪仗过于庞大臃肿将同行的高氏覆盖了而已。

  不等杨衒之再发什么讥讽之词，大河对岸也有一支兵马从临时搭建的浮桥上面持旗而至，齐王葛荣来了。

  高台之上，邢杲视线低垂，看着缓缓登台，戴冠披袍俨然天子模样的葛荣，磨了磨牙浅笑一声，“倒是装模作样。”而与其同立台上的高翼却自顾自的看着远处的滚滚大河，脸上神色冷淡。

  “汉王、渤海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甚幸哉。”葛荣的朗朗大声如同巨雷，邢杲瞄了一眼不为所动的高翼，心中暗骂一句死老头，自己则堆着笑迎了上去。

  “齐王有姿仪，大音声，果为人杰。”

  两双大手紧紧的握住了一起，随即就是两道视线同时投向宛如痴呆一般的高翼。

  气氛一时尴尬，就在葛荣目光渐渐转厉之时，高乾提着袍子，喘着粗气快速跑上台来，身后还跟着二弟高慎，以及三弟高昂。

  “我阿父精神不济，一晒日光便混沌不辨世事，还望汉王和齐王见谅。”高乾连连拱手示意，身后两个弟弟也埋着头将老父亲半扶半携的带下台去。

  等到了台下，满头花白的高翼甩开了两个儿子的搀扶，直直往前几步，直到大河畔，看着波涛跌宕，丝毫没有什么痴呆模样，而是大声喝道：“尔等今日所为乃灭族之举！我死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儿子能为我添土。”

  高慎闻言簇眉不止，但还是小心上前去搀扶颤颤巍巍站不稳的老父，而高昂则是直接拂袖，恨恨而走。

  此时，一阵号角长鸣，从高台上盘旋传来，誓盟仪式开始了。

  身为知名方士，刘灵助自然成为了主持者，在其指挥之下，一切按着奇特却又暗含规律的步骤开始进行，献三牲六畜，拜苍天社稷，有些像复古周礼，又似是而非。

  但是不管如何，在各自往盟约书上用印，并焚之以告天地之后，这盟约终究是结成了，之后便是商议如何对抗裴昇这一重要之事。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还是高乾率先出言：“我观裴昇历来战事，多是设局布套，将敌人引入自己所预设的地势之中。然后再依仗强力骑兵，一锤定音。我等若是想要与其抗争，必然不能落入其圈套。”

  邢杲闻言点头，“这也是为何先前我一意拒绝敖曹所说的，趁其立足未稳，抢先进攻兖州的主意。其人岂会留下如此破绽？指不定那又是他故意布下的陷阱，只等着我们蒙头去撞！”

  “确是如此，那两位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葛荣回想自己和裴昇的交锋，顿时心有戚戚，急忙看着胸有成竹的高邢二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