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33页

  “张常侍,你莫不是忘了唐人除了侯景,还要割地!那可是襄阳郡和钟离郡,一个是雍州菁华,一个位于淮水南岸。岂能拱手相让?任人鱼肉?”朱异没有再看张绾,而是对着萧衍,正色以对,“陛下,绝不能答应唐人这等要求。今日能割两郡,明日就能割两州,长久以往,我国焉存?”

  张绾眉头大皱,刚想继续说话,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萧衍,只看见萧衍已然睁开眼睛,对着朱异微微颔首,心中不由大气,自己方才看萧衍一时沉默,还以为他心中想得是求和,结果还是没朱异这狗奴懂得揣摩萧衍心思,自己此番是棋差一着了。

  话说萧衍今年方才六十八岁,比之原先历史上遭遇侯景之乱时候的八十五岁,可称年轻,相应的也没有那么昏聩糊涂,心中自然还有一股雄气。

  对他来说,斛斯椿这么一个小小使臣就能在自己面前这般趾高气扬,口出狂言,这已经可算国耻了!况且,江左只是少将,并不是无将无兵。一战不打便要屈服,往后岂不是如朱异所言,任由北人宰割?
  裴昇一小儿曹,自己从雍州起兵杀入建康夺皇位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大敌当前,尔等身为臣工,想的应当是赢敌之策,而不是赂敌之计。诏淮南诸州刺史,即刻带兵前往钟离,以武陵郡王纪(萧纪,时任扬州刺史)为主帅,使持节,都督徐、兖、豫、扬四州诸军事,务必要将唐军阻截于淮北。”

  “诏庐陵郡王续(萧续,时任雍州刺史)坚守襄阳;湘东王绎(萧绎,时任荆州刺史)、梁州刺史曹义宗起兵援救襄阳。”

  萧衍缓缓言语,显然是在刚刚闭眼沉思之中,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言及此处,他微微停顿。

  “至于河南王侯景,令他率军出寿阳,即刻跨过淮水北上,攻伐唐地。若是再违抗君命,擅自主张,告诉他,勿谓朕言之不预也!”

  第320章 怀朔小儿狠手段
  “勿谓言之不预,好大的君威,也不知道是在吓唬谁?”

  寿阳城中,侯景翻手压下建康朝廷来使刚刚送达的招令,一脸的不屑神色。

  “主公是否要按陛下所言,挥师北上?”刘神茂蹙眉询问,尽管上了侯景这艘船,但是萧衍当政数十年的威仪和惯性,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遵从。

  侯景瞥了刘神茂一眼,不动声色。

  王伟则在思量一番之后,方才开口,“萧衍虽然没有依照裴昇意思,将主公交出,但是对于主公先前所求的王谢亲事也没有应允。看来主公在其心中,虽有分量,但也不过尔尔。依我推测,若是前线战事不利,真打到长江前,只怕萧衍就会迫不及待的拿主公做筏,用来议和了。”

  “哼,吴地老公倒还不算薄心肠,唯独那怀朔小儿狠手段!”侯景冷笑连连,看着堂间参与军议的诸将,大部分都是跟着他入江左的北人,部分乃是侵占寿阳之后归附的吴人。

  众人全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侯景,北人眼中惧怕占多,他们都知道昔年名为幽州军,如今称做唐军的可怕之处,尔朱氏何等威赫,贺拔岳如斯神勇,结果都一一落败,更何况他们呢。至于吴人则是一脸的顺从,他们投侯景只是出于活命,毕竟彼时韦黯被斩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想步他后尘。北不北上,打不打唐军,也轮不到他们做主。

  侯景将众人神色尽收眼中,微微眯眼之后,缓缓说道:“淮水我不会跨过,唐军我也不准备去打,咱们就在这寿阳,哪里也不去。”

  北人沉默了极短的时间,互相对视,齐齐松气,吴人们则继续埋头不言。

  侯景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耐,挥手将众人斥退,只留下了王伟和刘神茂。

  “我麾下将士历来都是闻战则喜,未想到如今却弃战而喜。”侯景走到堂门前,看着尚未熟悉的院落景致,几棵树黄叶凋零,伴着北风萧瑟异常。侯景一口气吐出,说不上是叹还是悲,“昔年这些人,跟着我踏雪奔袭千里,杀丑奴,取高平,一丝惧怕都无,现在居然……”

  王伟及时出言打断,“毕竟是昔日同袍,不想兵戎相见,也是人之常情。”

  侯景微微摇头,“你也不必替他们遮掩了,他们就是怕和唐军对阵。哼,一朝丧了胆气,战场之上生死立现。我可不会永远待在江左,有朝一日,我必回北地!依照他们这幅模样,将来如何打唐军?”

  王伟跟着摇头,“那就只能积小胜为大胜了,如此胆气自粗。现在确实不宜和唐军作战,主公所做决定,真乃极正确。越是这等局势难辨之时,越要保全自身,这样分量才会越来越重。”

  位于两人之侧的刘神茂也回过味来了,嬉笑着说:“反正现在唐军攻打两处,襄阳距离我们千里之遥,钟离虽近,但是论重要,寿阳也不相上下。只要陛下心里清楚,必然不会强行逼迫主公。这正是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侯景和王伟闻言,也一时失笑。

  然而堪堪到了这日傍晚,三人就笑不出来了。探骑快马来报,说是在寿阳城北八公山方向发现唐军身影。侯景闻讯,急忙带兵前往探看,只见淮水北岸,紧邻硖石的下蔡故城已经为人所占,城头旌旗招展,不出所料正是唐军的玄色军旗。而旗帜上偌大的两个慕容字样,却让侯景久久注目,不得言语。

  “慕容绍宗?你不是种田当一介农夫去了吗?裴昇居然又将你从尘埃中拾起,为一面大将。他是特意为我所准备的吗?”侯景收回视线,颇有些咬牙,许久之后,才喘息着低喝,“慕容绍宗又如何?我早已经不惧!”

  当初侯景初入裴昇麾下,和司马子如好的如蜜糖之时,曾经打听过慕容绍宗的下落。得知其人在劝说尔朱世隆投降之后,因为有功,没有受到责罚,但是也不愿继续从军,于是便和寻常百姓一般均了田,埋首耕耘之中。

  彼时听闻之后,侯景除了一阵唏嘘,心中还有一丝轻松,毕竟这慕容绍宗算得他的老师,侯景刚投入尔朱荣麾下之时,一应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兵法都是慕容绍宗传授的。若是说世上谁对侯景的战术风格最清楚,非慕容绍宗莫属了。

  “主公,这硖石乃长淮第一硖,控扼淮水两岸,历来都是军争要地。如今西硖和下蔡故城已经为敌军所占,若是我们想要却敌城外,这东硖和下蔡新城,就得马上占据了。”熟悉本地地势的刘神茂不懂侯景和慕容绍宗的恩怨,只是出于军事角度,指着高达二十多丈,陡峭如斧削的硖石,认真以对。

  “当然,以寿阳城池险固,物资丰盈,退守城中,亦是上策。”刘神茂顿了顿,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侯景嗤笑一声,“不退,将这下蔡新城占了,我要和其隔河对峙,古文有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一退,便是怕了他慕容绍宗了,这和方才那些将领惧怕唐军有何两异?”

  淮河另一边,慕容绍宗此时也正在策马巡视,他看着对面纷乱的旗帜飞舞,以及那个众人簇拥之下身形削瘦的坡脚汉,没有什么表情变幻,一贯的沉默。便是看到侯景大军徐徐入驻下蔡新城以及东硖也是依然,直到夜幕降临,方才孤独策马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