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32页

  同时，遣往洛阳的新使者也在紧急筹备之中，选来选去，萧衍指定了自己另一个宠臣，出身范阳张氏的散骑常侍张绾。然而未等张绾从建康出发，就有一系列的战报从前线传回。

  其一，唐人尽起大军出徐州彭城，推进至淮水沿岸，营寨绵延十数里，其中旗帜招展，屯兵预计不下五万，已然威胁北徐州钟离郡燕县（今凤阳附近）。

  其二，荆州方向，敌军刺史王罴率三万步骑踏过约定边界，一日夜即攻克新野，如今正进逼雍州州治襄阳。

  然而这还未完，就在萧衍险险埋没在应接不暇的战报中之时，北地居然抢先派遣使者前来，气势汹汹，俨然一番问罪姿态。

  “明明是你们北地无故挑起边衅，竟然还敢如此无礼！？”

  建康台城太极殿中，吏部尚书谢举对着袖手而立，高昂着头，一副傲气模样的斛斯椿愤慨言语。

  “我们大唐无故？荒谬！先有你们接纳我国叛贼侯景，再有在出使使团之中埋伏刺客，意图暗杀我唐王！”斛斯椿目光下垂，浅浅瞥了谢举一眼，旋即嗤笑，“甚至于，我国唐王令你国使者带回的亲笔信函，至今已过旬月，居然没有回信！”

  “你们这是置我们北地，我们唐国，我们唐王于何地？无礼之人不该是你们吗？”

  喝声一时激荡，打的刚刚兴师问罪的谢举一时迷糊，满头雾水。他微微转身，看向端坐御座上的萧衍，只见其也是一脸的不解神色，而满朝文武也是在低声交头接耳，显然无人知道个中事情。

  “敢问尊使，什么刺客？什么亲笔信函？我国遣去的使者不是还被你们扣押在洛阳，至今未归吗？”中书舍人朱异迈步出列，斜斜跨前几步，来到斛斯椿面前，笑容招牌似的令人望之愉悦。

  “哼。说的什么荒谬言语，你国使者早在九月底，科举结束之后三日，就启程归国了。刺杀之事正是发生在彼时，我国唐王心怀两国邦交，特意相送使者。结果居然有五名刺客身披吴人服饰，潜伏在使团之中，意图行颠覆之事！”斛斯椿目光转到朱异身上，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熟悉之意，却又皱了皱眉，分外的看不惯朱异脸上的笑，如此谄媚姿态，想来必然是萧衍身边的佞臣！

  哼，乃公平生最讨厌这等佞臣！

  斛斯椿的视线抬高，看向萧衍，“唐王心胸开阔，不以为忤，非但没有归罪你朝使臣，反而临场亲笔写就一封信函，意欲两国继续交好。未想到时至今日，已经冬月（十一月），居然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你们自己说说看，究竟是谁无礼！”

  这下子，殿上的哗然声愈发的响亮了，纵然立于大殿上首监察礼仪的御史连连咳嗽，都无济于事。便是萧衍自己都面色突变，他稍稍计算了下时日，忽然涌上了一道猜测。

  与此同时，朱异心中也恍然大悟，这使者并那份信函必然是被侯景给截取了，要不然他为何突然袭占寿阳？想来是担忧朝中同意和北地接续交好，将他归还，从而抢先寻一立足之地吧？
  朱异在人声纷乱之中，悄悄回望一眼，只见萧衍阴晦神色，立马就知道这位主子只怕已经恼怒异常。

  他即刻大力咳嗽几声，压过了诸多喧哗，神色严厉环顾，直到大殿恢复平静，才对着斛斯椿拱手道：“让尊使见笑了。料想我国使团应该是囿于路途遥远，还辗转于道中。唉，南北相隔虽然只是一江，但实际行来，颇多艰难。还请尊使先于建康城内鸿胪寺暂住，等使团抵达，必然会有御笔回信。我国陛下对你国唐王早已经仰慕许久，个中情谊，自有叙说。莫要因为小小误会，而坏了大国邦交。”

  朱异此招自然就是拖字诀，先将这个面目难堪，一身野蛮气息的北使劝走，然后再从容商议，毕竟是战是和，他现在还看不出萧衍心思。

  然而斛斯椿却不是好糊弄的，只见他大袖一挥，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如今大军临境，大使在殿，你们还心存侥幸吗？果然所谓的江左风华都是世人讹传，真乃一区区岛夷也！”

  他此言一出，不知道多少人纷纷从坐席上起身，文臣瞠目戟指，口中怒喝，武将则是捏着手中笏板，权当武器，便要上前。

  刚刚恢复平静不久的偌大太极殿顿时再度乱糟糟喧闹一片，如同宿鸟方栖，复又惊飞。

  斛斯椿怡然不惧，甚至伸长了脖颈，对着南朝诸臣比划道：“来，往这里砍。身为使臣，何惜一项上人头？”

  他跨步上前，朝着一个俨然武将模样之人走去，甚至伸手抓起他手中捏着的笏板要往自己头上砸。骇的那个武将连连后退，手中笏板也把持不住，掉在地上清脆作响。

  斛斯椿见状急忙换个对象，可惜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散出一片空地。须知道，这太极殿上之人可都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史书谁人没看过，前汉使者的事迹，谁不知道？
  傅介子，陈汤，班超，好你个斛斯椿，这等姿态是想在两国交战的天平上再加一个砝码是吧？
  见众人纷纷闪躲，斛斯椿眼里流露一丝遗憾，随即大袖一挥，对着御座上已经面目难当的萧衍说道：“回信就不必了！我只有一言，马上将侯景送回，除此之外，还需割襄阳和钟离两郡作为赔偿。不然两国相攻，祸从此起。”

  斛斯椿环顾一圈，只见群臣呐呐无言，随即转身而走，堪堪将要走出殿门之时，忽又转身。

  “勿谓吾言之不预也！”

  ……

  沉默许久，直到有人指着斛斯椿已经消失的身影，开始斥责之时，各种怒喝才尽皆出口。

  萧衍闭着眼睛，听着种种纷扰，心中哀叹不已，江南诸臣就是如此不堪吗？朕还没老去，他们就先腐朽了。

  殿中的朱异见萧衍神色变幻不停，他不知道此刻萧衍心中所思，但是知道若是再任由殿中百官吵闹下去，只怕等来将是萧衍久违的怒火。

  他急急无声怒视，联合着其他几位萧衍心腹宠臣，终究将余下诸臣赶出了太极殿。

  “彦和，辛苦你了。”听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声响，御座上的萧衍缓缓开口，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何其不堪啊，居然被一使者当面怒叱。”

  朱异一时哑口，他不知道萧衍话里的不堪说的是百官，还是他自己这位尊贵的南朝天子。

  “陛下，侯景其心可诛。”张绾见朱异呆滞，抢先出言，“应该即刻遣派兵马去寿阳将其擒捉，然后再送往北地。如此，唐军必然退军。雍、徐两州安保无虞。”

  几缕微风不知道从哪里钻来，吹得御座边上的帷幕微微荡漾，萧衍久久无言，原本变化不定的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

  “谬言！”朱异发声驳斥，“区区一使者在我国殿堂之中大发厥词，你就没有一丝受辱之心？我见你方才亦在斥责，为何一转身，说的却是如此懦弱之言？”

  “唐军大举压境，不过区区一侯景，只要送归便能得安寝，有何可惜？更谈何懦弱？”张绾也不甘示弱，和朱异对呛起来，“我知道侯景南投，乃是你之建议，如今将其送还，你是怕自己颜面不存，受众人腹诽？须知道，你已经平白为我国招来祸事，若是再不及时补救，悔之晚矣！陛下，臣肺腑之言，请陛下速速遣还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