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37页

  “至于最不好走的巴东道，自然是我来。”说到此处，韦孝宽背手款款走到众人之中，略带一些感慨的说道：“蜀道难。等你们走完米仓道，若是真能打到成都，或许你们才会知道为何说，天下事，唯战不易！”

  ……

  萧衍此时颇有些苦恼，他苦恼的自然不是千里之外尚且不知已经丢失的汉中，而是摆在他眼前的钟离大败。

  “陛下，臣父……臣父命丧钟离，此仇不共戴天，恳求陛下任命臣为先锋。臣当披肝沥胆，誓要夺回钟离，将北人赶出淮南，以报父仇！”

  建康太极殿中，东宫领直韦粲跪伏于地，言辞恳切，声泪俱下，闻者无不为之黯然。

  萧衍看着韦粲与其祖韦睿削似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怀上身。钟离，这同一个地方，当年韦睿在此地连败北魏诸将，其中更有杨大眼这等世间名将，打出了南北交战以来南朝所未有之大捷，令北魏鲜卑儿胆寒不已。如今，还是同一个地方，却是北唐呼啸大胜，重回淮南之地，前后不过堪堪十年，世间事竟然翻覆如斯。

  韦睿已死，自己再去哪里寻一个韦虎来应对北唐的咄咄逼人呢？
  萧衍垂下视线看着御案上的一份国书，这是在钟离大胜之后唐人递来的，他们此番连使者也不派遣了，就是国书上面，也只是简单写了句：“言已成真，福祸自取。”而背面则写着另外一句：“正如前言，君有侯景，吾有萧综。以侯景换萧综，君意如何？”

  “陛下，北徐州乃建康北面门户，至关重要。儿臣愿为统帅，领兵出征，定然不叫唐人再进一步。”太子萧纲见朝堂沉默，而自己亲密心腹韦粲依旧悲戚不已，心中无名火起，慷慨出列进言。

  “吾有萧综……”萧衍目光里被这几个字沾满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着萧纲问道：“太子可有对策？”

  “钟离大败，实属武陵王之过。前度将士用命，何等奋勇？连战连捷，唐军屡战屡败。此即说明我军丝毫不弱于唐军，遭逢大败无非两点，其一武陵王悭吝，导致将士军心颓丧。其二谋略不足，未曾预料到唐国水军逆流入淮水。”

  萧衍见萧纲言语之间屡屡提到萧纪过错，心中有些不喜，挥了挥手，催促道：“太子有何应对，直言便可。”

  “唐军夺占钟离之后，还未有所行动。陛下可速速调遣合州刺史夏侯夔入屯顿丘，以挡唐军前路。再命扬州水军跨海入淮水，以牵制唐军水军。同时增调京畿诸州兵马，儿臣愿为统帅，定不会重蹈覆辙。”萧纲言语说来，自有一股气势和信心，须知道，他可不是萧纪这等不熟兵事之人。

  自普通四年（公元523年）至中大通二年（公元530年），他担任雍州刺史七年之间，北伐屡有攻城略地之功，诸如新野、南阳等郡都是在他指挥下夺取的，可称拓地千里。尽管自从北唐代替北魏之后，这千里之地都一一还了回去，但是曾经的战功是不容置疑的。

  殿中诸臣闻言之后，亦有不少人点头赞同，当然更多的则是在保持沉默，观察着萧衍的态度。

  萧衍高居御座之上，却看着萧纲沉吟不语，看着气度昂扬的太子，此时他心中闪过的并不是萧纲所说的计策，而是另外一事。

  当初他在皇长孙，亦即是昭明太子萧统长子萧欢和第三子萧纲之间立谁为新太子，犹豫不决了很久，最后考虑到国赖长君，才选择了第三子萧纲。同时分封萧统三子为王，其他的儿子也都分到各州郡为刺史，远离建康，以此昭示自己立萧纲为太子的决心。

  其实萧纲并非萧衍立太子的第一人选，只能说是多番权衡后无奈之选。在昭明太子萧统之外，萧衍最为疼爱的便是叛逃北魏的次子萧综，亦即是裴昇在书信之中要交换侯景之人，按理说萧综若是不逃，可能这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萧综叛逃的原因很简单也很离谱，因为他并不是萧衍的亲生儿子，他乃是南齐末代皇帝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其母吴景晖本是萧宝卷的妃嫔，在南梁取代南齐之后，又被萧衍宠爱，岂料彼时吴景晖肚中已经怀有身孕，结果七个月就生下了萧综。

  宫中多有风言，但是萧衍并不怀疑，他在不知道萧综并非自己儿子之前，可以说是极尽宠爱。即便是在得知萧综身世之后，愤怒也是骤起骤消，先是将其母将吴淑媛废为庶人，并除去萧综的宗室属籍，改易萧综的儿子萧直的姓氏为悖，但还不到十天，萧衍就原谅了他们，不仅恢复萧综的萧氏宗籍，还封了他的儿子萧直为永新侯。再过不久，连吴淑媛的封号都恢复了。

  所以此刻见到那句以侯景换萧综，萧菩萨的软心肠顿时又发作了，只想早早将人换回来。什么教训唐军的雄心壮志，在一场大败之后，再度化为烟云。当然，其中也掺杂着他对侯景的不喜，一个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甚至因其引发两国交战，连累自己丢掉钟离之人，还是早早还给裴昇那个小儿吧，自己当真是无福消受。

  孤立大殿之中的萧纲迟迟得不到萧衍答复，顿觉尴尬，涨红的血色慢慢涌上脸颊。

  中书舍人朱异早已经观察萧衍许久，此刻眼睛一转，顿时心中了然，出列恳切言语道：“陛下容禀，钟离之战中，诸多重臣并武陵王皆被俘虏，我听闻唐人并未亏待，反而是好生安置。韦刺史之死，实属偶然。臣以为此乃唐人求和示好之意。”

  “若是再如太子所言，继续战争，届时损兵折将，耗费物资钱财无数不说，更容易害了武陵王等性命。如今唐人两番来信，无法只要一侯景，些许郡土而已。”朱异说到这里，对着萧纲微微拱手，“区区一侯景，何如太子同胞血亲重要？太子你说是与不是？”

  同在殿中的张绾闻言偷笑不已，上一次他提议议和，结果被萧衍驳斥，现在这朱异不知道害了什么失心疯，居然进言议和，想来这次该轮到他吃挂落了。

  萧纲亦是眉头一皱，便要对朱异的含沙射影反驳，岂知话未出口，御座上就传来了一声低喝。

  “无需多言了。给唐人回信，朕换！”

  第323章 等死，死国可乎？
  “风雨欲来啊。”

  萧纲站立在暖阁窗户前面，一股寒风灌入，和屋内的如春暖气冲撞之下，不禁让萧纲浑身打了个激灵，由身至心，尽皆悚然。

  通事舍人庾肩吾看了一眼外界晦暗的天色，伸手关上了窗棂，对着萧纲轻声劝慰道：“冷风伤身，殿下当保重身体。”

  萧纲一声长叹，转身四顾，只见殿内多人或站或坐，姿势不同，但都怀着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这里是东宫，是他的宫寝，在座的自然也都是他的属官。

  “陛下想要议和，你们以为其中意思究竟为何？是真的不想和唐人打了，还是他其实是想迎回萧综……”萧纲慢慢走着，走到众人之间，神色几如外界阴云盖天般晦涩，“换一个太子？”

  众人闻言寂寂，佯做未闻，无人敢回答这个惊天之问，便是互相交错的眼色也尽量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