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38页

  片刻之后,还是资历最长的庾肩吾先说话了,“殿下不必存此疑虑。太子之位,国之根本,轻易变更,那是动摇国势之举。陛下圣明,不会做此等破坏国家根基之事。”

  太子家令徐摛也附和进言,“那萧综之身世已经算不得秘密,加之他还曾叛逃北地,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立他为太子的。”

  余者见状也纷纷称是,然而萧纲却依旧眉头不展,“但是今日朝廷之上,陛下的态度却着实令孤心慌。即便不是萧综,也会有其他人。孤那几个弟弟都虎视眈眈太子之位呢。”

  萧纲挥了挥袖,无力坐下,“自从做太子,入东宫之后,孤真是半点也不快乐,还不若当初为晋安王之时。”

  “殿下慎言!”

  几声低呼齐齐响起,徐摛更是跨步走到宫门前,仔细检查左右,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有何可惧?他高卧台城之内,哪里管的外界风雨。这东宫虽然和台城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孤与他父子之间,却有天壤之遥!如果他真的不想孤当太子,孤就不当好了!”萧纲嗤笑一声,丝毫没有往日温润姿态,反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孤这个太子,在他眼里估计还没有朱异那个佞臣来的重要。凡事只与其共议,外人之言分毫不得进。孤,也是外人!”

  本来还想再劝的几个属官,听到朱异的名字,也是愤怒上面,韦粲更是直接起身,扶腰说道:“这佞臣恨不得一剑杀之,以清君侧!”

  庾肩吾伸手将韦粲拉下,微微摇头,“朱异其人,日后必有所偿。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这议和之事。唐人何等强势,又携大胜,却肯为了交换一个小小侯景而罢手?想想其中都有蹊跷,这侯景果真如此重要?”

  徐摛眉头一挑,“或许这只是唐人的拖延之计?其所欲者在他处?”

  “何处?”

  “我不懂军事,只是姑且猜度,实则不知。”

  众人纷纷看向韦粲,在场诸人,唯有他乃是武将出身。

  韦粲此刻神色倒还算平和,并没有白日在太极殿上的那般悲戚,唯有眼中压抑的恨意,显示他只是将丧父之仇深深埋藏在心中,“兵法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战场之上,要想不落入敌军陷阱,就不能轻信敌军制造出来的假象。换言之,就是唐人想要做什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他们要换人,要议和,那我们就不换,继续打!”

  众人面面相觑,便是萧纲也只是端坐不说话。片刻之后,中庶子刘遵咳嗽几声,小声说道:“但是,陛下已经答应议和了,我们又能如何呢?”

  “议和乃是陛下之意,但是太子殿下,你身为东宫,也当有自己之意!”太子家令徐摛忽然来到萧纲面前,深深俯首,口中更说出了一句骇人之言,“今日在朝堂之上,臣观察诸臣工,属意继续交战者其实并不在少数。毕竟以地赂敌之故事,秦朝六国之下场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殿下主战,正可以统合这些人,将他们召为羽翼。朱异之所以轻视殿下,无非就是看殿下入主东宫太短,羽翼未丰。甚至于,陛下亦是如此。”

  萧纲一怔,做太子以后的各种掣肘纷纷从心头闪过,更有一丝恍然,原来根由是在这里,正是因为自己在朝中没有党羽,所以说话才没有分量,才会出现白日间自己进言,无人回应的尴尬场面,才会出现萧衍丝毫不顾自己颜面,一意要议和迎回萧综之事。

  “这不过是其一。”徐摛凑近萧纲耳朵,轻声说:“其二,只要战事再起,那么萧综以及武陵王,都不会回到建康了。殿下先前之虑,也当不复存在。”

  萧纲眼角微微抽搐,半晌之后,才干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和刘遵方才一样的话,“陛下诏令已下,议和已成事实,孤又能如何?”

  “议和之事,复杂繁琐,来回沟通,岂是短短时日能完成的。只要我们抢先接敌,无论是胜,是败。造成战争再起的既定事实,那么议和自然会被破坏。”徐摛坐回自己席位,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席角的镇物,触之冰凉,让人心神一震。

  他之所以如此大胆进言,一来他乃是太子家令,是萧纲的总管家,可类比于东宫官属的丞相,势必要为萧纲谋划,而萧纲权势越重,也代表着他的权势越重。其二,入朝短短时间,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朱异对自己的恶意,若是不能提前反击,只怕自己不出旬月,就会被朱异寻到理由,逐出建康,远离朝堂中枢。

  至于第三嘛,徐摛瞥了一眼左右环顾,一脸茫然的庾肩吾,心中暗唾一口,这老痴呆,自己儿子徐陵和其子庾信都随着傅岐使团北上,若是按那北唐使者所言,必然是被侯景私下扣押了。那么只要这议和之事一被侯景知晓,自己儿子岂不是顷刻殒命贼手?
  所以,于公于私,这战都得打,绝不能议和!

  萧纲在一阵心神恍惚之后,看着徐摛递过来的肯定眼神,也慢慢下了决心,一缕缕的野心,像春雷响过的嫩芽一般开始破土而出。是啊,自己乃是太子,一国之储君,并不是任人嘲弄之徒,为何要如此畏畏缩缩,做太子也能做得不快乐,世间岂有如此可笑之事?

  他吞了吞口水,将目光投向昂首站立,目光灼灼的韦粲,“长倩,你可有进言?”

  “殿下!我父虽然殁于钟离,但是北徐州其余诸郡还有旧部存在,我可以父之名,先入顿丘,统领这些兵马。同时我从叔南豫州刺史韦务直麾下亦有强兵,殿下可以口谕令其率军,与我兵分两路,伺机接敌。”

  韦粲侃侃而谈,也不知道这番谋划在他心中多久了,“可惜我外弟柳仲礼身在襄阳,不然有他相助,打败唐军易如反掌!”

  萧纲看着胸有成竹的韦粲,顿觉豪气扑面,大力赞许道:“好,孤就赐予你符节,替孤出征,定要给那唐军一个好看!孤要叫世人知道,建康不止有天子,还有太子!”

  暖阁之中,热气如流,浅浅拂过灯盏,东宫之内,一片光明摇曳的灯火之下,众皆欢畅。

  ……

  且不谈韦粲连夜就快马出了建康,奔赴北徐州,招揽其父旧部。

  翌日,萧衍亦开始推进和唐军议和之事,首先是派遣大使前往钟离,商谈具体细节。其中至为重要的就是除侯景之外,需要割让的两郡之地。现在钟离已经被占,唐军自然不会轻易归还。襄阳乃是荆州要地,萧衍也不想给,那么究竟该割哪两个郡,只怕不是轻易就能谈妥之事。

  其次就是侯景,若是明火持杖的前去擒捉,必然会招致侯景的强烈反应,那么一场战争在手难免。对此,朱异出了个主意,先前侯景不是求娶王谢女郎为妻吗?那就以王谢招亲之理由,诏侯景入建康。只要他肯来,那么一入建康,饶是他侯景是条蛟龙,也当落入浅滩,任人宰割。

  “我会是这等任人宰割之徒吗?”

  侯景看着匆匆前来,宣读完诏书,又匆匆离去,仿佛在逃离虎穴的朝廷使者,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区区一份诏书就想令我乖乖入建康?裴昇那个小儿,当初诡计四出,也不能将我诓入洛阳,他萧衍还自以为计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