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错嫁亡夫死对头,前任回来了_第150页

  江行简止了咳嗽,寒风猎猎,将他的空荡的衣袍吹起,整个人像具枯瘦的架子,随时要散架般。

  李长策扫了一眼对方袖子上的血,微微蹙眉,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面坐下论谈。

  距离上次对弈谈笑,已经过去了十年。

  今时不同往日,他依旧身处高位,而面前之人乃是阶下囚。

  “十年了,阿兄可曾有一日后悔,当初出手救我?”

  “你依然还肯唤我一声阿兄,而我依旧肯唤你承风,说来真是挺讽刺的。”江行简擦了擦带血的嘴角,摇头笑了笑,语气却颇为坦诚,“若是当初,那时的我是现在的我,我定是后悔极了。”

  “我定是……杀你不及。”

  十五年前,他还是那个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人人称道的少年谋士。

  那时他才十二岁。

  而面前的李长策只有六岁。

  当时父亲带着他去宫里述职,他在外殿等着。

  听到有孩童吵闹的声音,以及太监斥责的声音,他便走了出去一探究竟。

  一个小童,被几个差不多同龄,身材略高的皇子推倒在地,磕得头破血流,膝盖还破烂出一个大洞,却不见哭过。

  皇子们个个嘲笑。

  “不过是面首之子,父皇竟将他接回宫里来了!”

  “就是,可笑,还妄想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在国子监念书!”

  “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我们面前出现!”

  一同站着的太监宫女,无人阻止,个个冷眼旁观,甚至帮腔辱骂。

  江行简虽然只有十二岁,可名声在外,甚得皇帝欢心,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开口阻拦,那些人自然要看在他的薄面上,礼让三分。

  待人散后,他朝地上的小童伸手,却被狠狠推开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时候的李长策看他的眼神厌世极了。

  刚从凉国回来不到一年,浑身是刺,见人就扎。因着性格冷僻,在皇宫里受的伤害不是一点半点。

  皇子凌辱,太监宫女嬉笑怒骂,诸如此类。

  他每日都会随着父亲进宫,作为旁听,每每听听闻便感慨唏嘘,但甚少再见到对方。

  直到六年后,听说李长策日日习武,总是在考核里脱颖而出,十年后又常常领兵征战,名声渐起,还灭了凉国最狂野的部落,取了凉王的项上首级。

  少年一跃成名,成为了太子身边的好友,再也不是当初备受欺凌的小童,而他那时还是太子伴读。

  二人的交流才渐渐多了起来。
  

  对弈,品茗,论天下事。

  只是少年将军寡言,不苟言笑,回回点到为止,保持着谦恭姿态,按照结义,声称他一声义兄。

  此时他还不知道面前之人狼子野心,是头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人的恶鬼,满心满眼的恨意皆在与他日日接触的谈笑间,掩藏得极好。

  思绪回笼,短短的一寂,二人的沉默皆随着寒风声响打破。

  “可惜,晚了。”李长策语气说不出的平静。他定定的看着面前之人,曾经与他称作双骄之人,落到了这步田地。

  江行简双手撑着膝盖,低低一笑后,抬头平视对方,“可以坦诚的告诉你,你杀父亲的时候,我并不心痛。”

  “他对我母亲不忠,做下那败类之事,有了你。”

  他的语气平静得几乎诡异,“江家名门望族,他已是高攀,却仍旧不满足心中的欲望……高门大院里的那点子腌臜事,我也见过不少,他待我母亲巧言令色,虚与委蛇……”

  “母亲伤心挂怀,深夜落泪,独守宅院,我皆看在眼里,是以,我此生最恨不专一之人。”

  “那真巧了,你我之恨,不谋而合。”李长策冷冷一笑。

  寒风萧瑟,白茫茫的天空开始飘雪,如飞絮般的雪花,扑簌飞入凉亭,又是短暂的寂静无声。

  二人停顿。

  “解药。”李长策朝对方伸手,神色平不耐的摊开掌心。

  李长策早知沈清棠有孕。

  那夜她熟睡后,他命张运良悄悄诊脉,得到的只有一句:“夫人胎象平稳,并无大碍。”

  他压抑愤怒,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一瞬,又收回。

  她既不愿说,他便不问。

  直到她捅他一刀的那晚。

  情绪激荡之下,她忽然晕厥,唇色泛青,指尖冰冷。

  “将军……”次日一早,张运良诊脉后,面色凝重,“夫人体内藏了毒,是‘相思引’。”

  “相思引?”李长策指节捏得发白。

  “此毒潜伏多年,平日不显,唯有……”张运良顿了顿,“唯有心念之人濒死,才会发作。”

  她以为江行简要死了,所以毒发。

  李长策胸口那处刀伤,忽然疼得刺骨。

  江行简曾多次求见沈清棠,他始终不允。

  可后来,他不得不踏入那间暗牢。

  “我可以让她来见你。”他冷眼看着牢中苍白消瘦的江行简,“但我要相思引的解药。”

  江行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笑意:“你终于肯谈了?”

  “别废话。”李长策嗓音低哑,“你只有一次机会。”

  江行简轻轻摩挲着腕间镣铐,缓缓道:“解药不难,但我要见她……单独见。”

  李长策眸光骤冷,可最终,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
  “别耍花样。”

  ……

  江行简唇间溢出一线猩红,勾唇轻叹,“世间相思引,没有解药,若说有,我便是。”

  “你耍我?!”

  李长策暴怒之下骤然扼住他咽喉,指节深深陷入那截苍白的颈项。

  江行简面上迅速漫开窒息的紫绀,却仍噙着笑,涣散的瞳孔固执地凝在李长策脸上,仿佛要将他暴怒的轮廓烙进眼底。

  就在他眼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时,李长策突然松了手。

  江行简剧烈咳嗽着栽倒在石桌上,咳出的血沫星星点点溅在雪色衣袖上。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仰头看向青筋暴跳的李长策,气若游丝地笑道:“真是可惜了,棠棠还被你、蒙在鼓里,天真的以为你真的会善待我。”

  他边说,边轻轻撩开衣袖一角,露出狰狞的鞭伤,道道深入皮肉,殷红的血肉外翻,早已经将里衣染红。

  那处深牢里,络子被抢走的那次。

  他带着沉重的镣铐,受了再多的鞭刑,也不曾低头,因着对沈清棠见最后一面的执念,撑到了现在。

  没想到次日,他便等来了。

  李长策让张运良开了药,吊着他的命,生怕他被棠棠看出端倪。

  不过他正有此意,他怎么舍得让这些可怖的伤痕,吓到他爱的人。

  “咳咳……承风,你还记得当年的上元节吗?”

  “我跟棠棠说,你是我刚认的义弟,将来我们成婚之后,她便会多一位带她亲厚的小叔。”

  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些,李长策睫毛轻颤,不可思议的俯视那张恍若死人般消瘦的脸,垂在两侧的拳头泛起了青白。

  他冷嗤:“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以为我会心软放手,成全你们?”

  江行简声音苍凉,“不,我在懊悔。我后来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我待你警惕些该多好……于是,这就成了我多年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