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97页

  常景不为所动,他忽的拉开身前护佑他的一名盾兵,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乱军旗帜说道:“仲礼,你看这旗帜是否有蹊跷?”

  梁仲礼闻言也努力往阵前眺望,只是雪地反射光线,看去总是白茫茫一片,让他难以辨明。

  “属下看不出什么蹊跷。”

  “这旗帜也太多了些,昨夜事发肘腋,我们被他们攻势所逼,不敢迎战,如今我深思来,才发觉处处都是疑点。”常景扶着自己那把仪剑,语气肃然,“若真是要趁夜偷袭,为何又大张旗鼓?”

  “甚至,他们联合了安州乱军之后,应该即刻发起进攻才是!”

  “常公不管如何,昨夜没有贸然出击,都是正确的。”梁仲礼再次躬身,脸上也摆上了难得的正经神情,“野战,而且还是雪地夜战,我们都没法控制麾下兵卒,一旦出战,最大的可能就是骤然崩溃。”

  “常公,坚守营寨才是上策。我等其实并没有犯错。”

  “你所言也是有理。所以如今已然天亮,也正是我军出击一探敌军虚实的大好时机。”常景面色一变,举起身后写有自己姓名的大旗,猛然挥动。

  “全军列阵,推开拒马鹿角,准备出营接敌!”

  “属下听命!”

  之前建言出营夜战的那名亲兵幢主,率先响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怒气,作为堂堂一州行台的亲兵统领,他自从洛阳跟着常景来到幽州,除了在城墙上射了几轮箭之后,再无用武之地。

  他倒要看看这肆掠燕州的乱军,有什么斤两!
  “喏。”与亲兵幢主的振奋不同,久在幽州为将的梁仲礼面色难看,见常景态度坚决,只得泱泱的下去调动兵卒了。

  两队兵卒一涌而上,将堵住营门的拒马搬开,更是卸掉了两侧的木栅栏。

  随后又是两幢步卒持盾缓缓出营门,先是散开排成扇形,谨慎向前探进。

  接下来则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兵出列,他们的阵型中间薄,两边厚,在中军位置只排列了薄薄两层。

  至于这空出来的中心位置,自然是留给常景那两幢亲兵弓手,弓手们虚引着长弓快速步入阵型,人人腰间左右都挂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箭壶,以便随时取用。

  在盾兵和枪兵的保护下,这些弓手如同他们那位幢主一样骄傲,沉默地等待着常景的命令。

  虽然对梁仲礼的怯战有些不满,但是看到眼前一板一眼,没有差错的调度,常景还是忍不住颔首。

  “前进!”

  终于,在一瞬死一样的寂静后,常景的命令犹如九天惊雷,忽然而至。

  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好像玉碎,阵中的一名弓手这般想到,他不停的用以眼角的余光瞄着自己两侧的同袍,生怕过快或者过慢弄乱了阵型。

  他不是常景从洛阳带来的老兵,他是在蓟城新招入伍的。是常景让他成为了这个军阵最核心,最值得骄傲的弓手。

  前面两排的盾兵举着上宽下窄的木盾,遮挡在头顶,缓步前行,带着整个方阵往前推进。

  长枪兵也将斜指向天空的长枪慢慢放平。

  弓手不禁战栗,他觉得在这种阵势前面,还有谁能挡住自己这等弓手的箭雨?
  ……

  “盖卢!敌军出营攻上来了!”

  侯渊面色难看,匆匆的来到军阵正中的大纛底下,对着念贤低声说道:“我们兵力现在只有两幢降兵,该如何应对?”

  原来安州的起义军根本就没来,所谓的两军汇合,不过是念贤想出来的疑兵之计,他让侯渊带着一幢降兵,人人带旗,身后绑着树枝,激起巨大声响和雪尘。

  终究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吓住了常景,只是吓得了一时,吓不住一世。随着天明,自己这边的破绽只怕也已经被识破了。
  

  “你看那密密麻麻的方阵,至少得有三军之数!”

  侯渊见念贤不说话,面色更急,揪住他的袖子指着前面行来的军阵。

  “逃不逃?”侯渊压低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针一样刺醒了念贤。

  他骤然跃起,对着四周呼喝道:“敌军来袭,速速组成圆阵!坚守拒敌!”

  “你!”侯渊陡然瞪大了眼睛,不等他反应,念贤已经握住他的双手,大声说道:“阿兄,快去协助那两幢降兵调整阵势,再晚就来不及了!”

  随即他又冲着大纛底下一名精干队主言道:“达奚队主,你们这队精兵为骨干,我要把你们放在阵中心位置,待得有利时机再一举出击,你看如何?”

  “喏!”

  这名达奚队主没有什么废话,淡淡领命,他脸上带着数条疤痕,身体雄壮,看着宛如一只巨熊,兀自凶恶。

  就连走路都带着几分熊的姿态,他轻轻撞开了身侧挡路的侯渊,随后又礼貌的点头致意,不多时就将大纛边上的一队精兵老卒聚拢成阵。

  “阿兄!还愣住干嘛!”念贤真是气急,再度出声。

  侯渊好像被一捧冰雪贯入天灵盖,终于清醒,他低埋着头,匆匆的往阵前走去,拼命吆喝着,要把那两幢降兵努力结成圆阵。

  念贤提在心口的气还是没有放下,甚至越来越闷,眼前这些降兵为了壮大声势,减轻负重,自己出发之时,只选了长矛作为武器,方便用来装上旗帜挥舞,导致现在他们手上可堪御敌的,只有这不伦不类的短旗枪。

  就在敌军来到距离他们两箭之地远时,一个囫囵成型的圆阵勉强结成了。

  念贤扛着那面大纛,来到军阵中央,他环视周围,一圈老卒面无表情,仿佛远处踏着整齐步伐推进的根本不是敌人,而是猎物一般。

  在外圈的那些杜洛周降兵则是已经开始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我们受裴大人军令,必须在此地坚守一日夜,如今天还未亮,任务还未完成!”念贤大吼,神色激昂,事到如今,无非是一搏而已。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说过的那句话:“男儿死生富贵在天也,何遽相乎。”(注)
  “我们都是戴罪之人,难道你们还想再做个赤身裸体的城旦,每日搬运夯土吗?”念贤喊出的声音,甚至有些破嗓了,但是他依旧不停,“我念贤念盖卢,可不想再那样下去,撑住!扛过这一遭!我们就能得到新生!”

  “入燕州!编户!分田!种田吃饱饭!你们的儿孙还能读书识字,从此不用再低人一等,从此不用再过苦日子!”

  念贤勉力挥动着手中的大纛,最后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声,“扛住,扛住就会有好日子!”

  “吼!”

  内圈的老卒率先响应!他们都是随着裴昇从御夷镇就开始均田的人,自然知道念贤说的不是谎言。

  或许是被念贤的情绪感染,或许是这些降兵平日里时常听闻到的燕州诸事已经让他们信服,渐渐的外围两幢降兵也跟着呼喊起来,声音甚至激的地面雪尘微微荡起。

  念贤有些乏力的靠在大纛下,他忍不住抬头看着这面高高飘扬的大纛上斗大的燕州裴三字,不知道蓟城那边战况如何?

  其实按照裴昇给自己的作战任务,从昨日算起,自己已然拖住敌军一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