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05页

  他们扶老携幼,唯恐人后,在严寒中拼尽全力往东,带不动的物品扔了一路,路旁已有很多因病或体力耗尽而倒毙的尸体,这些尸体身上衣物保持不了片刻,就被路过之人剥的干净,然后就套到自己身上去了。

  “是往东面,瀛洲方向去。”高欢低声在郦道元耳边言语,“要不要抓一个人来问问缘由?”

  见郦道元默默点头,高欢直接上手,也不骑马,来到道上,伸手截停了一个背着硕大包裹的男子。

  “你欲何为?”被截之人惊骇如宰鸡,认真的打量着高欢,好半晌才缓下气来,喘着粗气道:“你,你不是六镇鲜卑人。”

  “鲜卑人,又如何?”高欢眼神一凝,盯着这个男子。

  “鲜卑狗儿,屠村掠野。非但搜刮抢夺我们所有粮食,六畜无遗,还要侵占我们的田宅。”被截男子,面色痛苦,指着道上密密麻麻的难民,“我们俱是中山郡被乱军驱逐之辈。”

  “定州也起乱军了?”身后的郦道元面色一动,急切来问,“这是何时的事情?”

  “就在正月初,大雪未停那时!”

  “乱军是在何地,如何起事的?领头之人为谁?”郦道元接连三个问题,直接问的面前男子,张口结舌。

  “我……我又不是乱军,怎么会清楚的如此详细。你们不要再挡路了,我还要抓紧往高阳郡去。”男子涨红了脸,一把推开高欢,急急忙忙的上路了。

  “从刚刚那男子的只言片语,只能推断乱军应该起于中山郡。”郦道元捻着胡须,深深思考,“贺六浑,你遣派几个机灵点的兵卒,加上你我,我们分头存问,务必要把这乱军的来龙去脉弄的一清二楚!”

  高欢肃然领命而去。

  几刻之后,众人再次聚在一起,七拼八凑之下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

  正月初,五原降户鲜于修礼反于定州西北左人城,定年号为鲁兴元年,定州城内外六镇降户群起响应,如今正聚兵围困定州州治卢奴城。

  “鲜于修礼,怀朔镇兵?贺六浑你可认识?”

  “未闻其名。”高欢头微微压下,摸着下巴,“只怕这怀朔镇兵,五原降户是他假托的身份,用来拉拢流浪定州的六镇降户。”

  “我也是此意。鲜于氏,这可是高车一族的大姓,地位不下于斛律氏,而且一向聚居在定州附近。只怕就是如你所说,当地地主豪帅,挂名起事。”郦道元作为首屈一指的地理大师,顷刻间就说出了鲜于氏的来历。

  “可惜,阿六敦(斛律金)没有和我们同行,不然这高车族事,问他即可。”高欢面色难看,这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鲜于修礼,看来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若是他把这河北之地搅的一片狼狈,这不是影响他们下一步的战略扩张计划吗?
  郦道元正色道:“必须立即调派一名精干骑士,快马赶回蓟城,将此事报给元晖。让他早做提防!”

  “先生,如今还要继续走定州这条路吗?”高欢问道,他指着道边车队,里面可是带着不少金银财物的,“恐怕这路上都不会安生了。”

  “换路,走冀州那条道!”郦道元毫不犹豫,率先上马,调转方向,往东面而去。

  行不得几里路,郦道元忽然又勒住了胯下马匹,惊得高欢以为出什么事,赶紧赶到他的身边。

  “先生?”

  郦道元幽幽的对着高欢说道:“只怕这定州鲜于修礼起事,元晖早有预料!”

  高欢闻言也是吃惊,“这怎么可能?”

  “我等入洛阳所为之事,要平添几成把握了。”郦道元说完,继续拍马向南。

  高欢面色一动,想起裴昇临行前和自己的深夜长谈,露出一丝奇怪的笑,也策动战马,追着郦道元而去。

  第93章 河北士族
  郦道元等人对河北如今的形势完全预估不及。

  原本以为定州那遍布官道的难民,一是因为鲜于修礼起兵驱赶所致,二是百姓趋利避害自发逃离。

  没想到,转到瀛州、冀州这条路线之后,情况相比定州仿佛,路上所见百姓见到兵马第一反应就是抱头躲避,甚至路边已经开始出现衣不蔽体的流民了。

  道旁的田亩尽是杂草,都不知道已经抛荒多久了,更别说一路上盗匪横行,虽然未对装备整齐,纪律严明,一看就是精锐之师的高欢等人发起袭击,但是劫掠道左百姓倒是顺手如宰鸡。

  高欢拦下了一个男子,看着惶恐不安的男子,从行囊里掏出的两张胡饼,便让他安定了下来。

  “为何逃难,这冀州也有人起事吗?”

  “不,没有。”男子先撕下一块饼,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从嘴巴里挤出几个音节来回答高欢。

  好不容易咽下口中食物,方才喘着气继续说道:“这位贵人,你看我这模样就知道,是饿的不行,才逃荒的。”

  “饥荒?可我看这道边田亩可都没人耕作。”

  “贵人你们身居大宅,哪里知道外界惨烈,这田耕作又如何,老天爷不给活路啊,从正光年间开始,今年大水,明年大旱,后年再度大水,反复无常。这田里每年能种出一石粮食,都是老天开眼。”

  男子将剩下那块饼郑重的藏到怀里,“除了天灾,还有那迁徙来的六镇人,本就吃不饱了,还要分他们一大半,那不是更吃不饱了。”

  “大家都吃不饱,只能逃了。那些六镇人都往定州跑,我这般河北人只能往南跑。”

  “为何不往北跑呢?”郦道元出言试探,“我听说幽燕那边,无论谁去了,都可以均田分地。”

  “唉,谁知道是真是假,听闻那里也是乱军做主,万一是虚言,把我们骗过去做兵卒苦役呢?北地苦寒,不如南方温暖。”男子拍了拍自己依旧干瘪的肚皮,对着高欢和郦道元拱手,“多谢你们赠予的胡饼。”

  随后,头也不回的汇入了南下的人流当中,往青州等山东之地去了。

  “这河北暗流涌动,已有鼎沸之势。”郦道元神情严肃。

  “盗匪劫掠,纵横无忌。就算没有六镇人来这里就食,恐怕这河北地也支撑不了多久。”高欢看着远处田野上,一小队骑士纵马呼啸而过,身边百姓如刈麦,纷纷倒下。

  “那不是盗匪,那是河北大族阴养的私兵,你看他们身上甲胄和战马,岂是寻常盗匪能有的?”郦道元眼力深厚,又熟知这河北士族秉性,一语中的。(注)
  “贺六浑,你可看那边。”再次上路之后,在路过一处河湾时,郦道元指着远处一大片连绵的屋舍对高欢说道:“河北士族,诸如此辈,一宗将近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

  “如此之大,方才一宗?”

  “大?”郦道元冷笑一声,“这在河北士族里只算小的了。大的世族,如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哪个不是聚有百姓数万、私兵数千,坞堡坚固、规模庞大,简直可称为小国。”

  “就算是不如他们名声大的渤海高氏,钜鹿魏氏,河间刑氏,也是纵横来去,无所忌惮。”说着郦道元瞥了一眼高欢,“这里靠近蓨县,想必刚刚那些劫掠的盗匪就是渤海高氏的私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