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23页

  贾思勰的心思却不在什么战损死伤之上，他看着眼前的一个个平地上耸起如同小山包的高炉，出声问道：“我们用这高炉炼铁，方能将铁矿石烧成铁水，那杨津在城内是用何种方法，快捷煮铁的？”

  他将手上密信认真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相关的只言片语，随即恳切的对着裴昇说道：“行台，能否去信让黑獭打探清楚，这杨津所用的煮铁之法。若是将之学来，我们冶铁速度必然大有进展！”

  三人此时所在位置，正是渔阳郡土垠城外。这里现在已经被一前一后两个军营给围了起来，原先平坦的土地上，尽是各种坑道，以及与之配套的高炉和冶炼锻造工坊。

  呼呼的风箱声伴随着灼人热气蒸腾在这片地界上空，而铸造兵器铠甲时有节奏的清脆敲击声，又平添了几分类似军乐的感觉。

  这是一首铁与火的演奏。

  裴昇看了贾思勰一眼，见他脸上那招牌式的固执神色，不由扶额道：“黑獭他们必须保持行踪隐秘，况且他们身处城外乱军之中，怎能探听到城内之事？”

  眼看贾思勰依旧不肯罢休的样子，裴昇只得做出答应，“好吧，好吧，我去信让他们尽力打探。”

  贾思勰这才收起固执神色，跟随着裴昇继续巡视。

  “其实要想提高冶铁效率，这土炉还可以建的更高些。加大煤炭燃料的投入，这样炉内温度更高，炼铁速度也会更快吧？”裴昇并不懂什么炼铁技术，他看着眼前高不过自己肩膀的土炉，想起了后世又高又大的炼钢炉。

  “土炉若是建的太高，就容易塌陷。我们也是尝试了好久，只能建到这么高。”贾思勰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他本就是农业达人，对这冶铁业也是一筹莫展。

  此地的冶铁工人，大部分都是新手，其中只有几个曾在私人冶铁工坊做过，而且并没有懂太多技术。

  可以说，除了挖矿比较顺利外，土垠城边的这处冶铁工坊，基本就是从零开始。

  北魏官营冶铁业始于道武帝拓跋珪时代，天赐元年五月，始置山东诸治，发州郡徒谪造兵甲。孝文帝改革后，将少府改为太府，冶铁业也归太府管理，府下设有管理冶铁生产的冶令，也就是铁官，但是冶所都集中在山东和河北之地，其中河北相州牵口冶的工艺最为上乘，经常进贡给洛阳武库。

  如今山东和相州，都属于裴昇伸手够不到的地方，只能看着眼馋。

  “我倒是听闻，南朝有个道士叫陶弘景，他曾建造过一座巨大土炉，底部九尺见方，高达一丈，若是我们也能建起这般高炉，那冶铁之术必然事倍功半。”郦道元捋了捋胡须，看着眼前这根本称不上高炉的土炉。

  “道士？他弄这么高的炉子，不会是为了炼丹吧？”裴昇颇有些好奇。

  “正是。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炼出金丹来。”郦道元回答的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些仰慕之情。

  在南北朝，炼丹还没有被完全妖魔化，许多人包括有学识的士大夫，都信这一套。更别说陶弘景这位茅山宗的创始人，非但是知名的道士，还被称为山中宰相，备受南朝萧菩萨的器重，既归隐山林不出，又能指点政事，简直就是士人们向往的典范。

  “南朝，比之山东和相州离我们更远。”裴昇摇了摇头，无奈的对着贾思勰说道：“既然我们没有技术可以借鉴，只能多加实验了，反正这里铁矿和煤矿用之不竭。日积月累，工匠熟稔后，总能打出合用的铁器。”

  巡视完这进展甚慢的冶铁工厂，三人又赶往附近的海滩。

  “甚好，甚好。丝毫不差于河东池盐。”

  郦道元从盐池上捏起一把，刚刚凝结而成的海盐，摊开放在手中，细腻晶莹，宛如刚刚落下的绵雪。

  与在冶铁厂时无奈表情不同，这刻的裴昇则是面带得意之色，因为比起复杂的冶铁工艺来说，这晒盐法可就相对来说简单多了。

  现在北魏用的还是费时费力的淋煎法，也就是传统的“煮海煮盐”。而晒盐法虽然是到了明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才首创于海丰县盐场，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

  如今在这一片海滩之上，到处都是七层至九层，层层叠叠的盐池，这就是晒盐法：引海水入盐池，可以分为七到九层，每层变浓后流入下一层盐池，若是天气适当，三五天可成盐，最快的晒盐法，往盐池中加入石灰，只需两三个时辰便可出盐，且盐质上佳。

  “老师这盐如何？是否比得上你在洛阳所见的贡盐？”

  “这盐场最大的价值并不是出产好盐。而是解决我们的盐荒，本来我还担忧丁口越多，这盐巴消耗的越快。眼看着就要见底了，而且我们还没有门路去买盐。”

  郦道元高兴的将手中捏着的盐巴纳入袖中暗袋，“如今我们非但不需要去买盐，依照这等出盐速度，还能四处贩盐。”

  “这把盐，我要将之带回蓟城，让我老妻今晚用这盐烹调。”郦道元乐滋滋的，像个老小孩一般，又捏了一把盐巴往袖内搁。

  裴昇和贾思勰对视一笑，只怕郦道元回家之后，这盐巴都化在袖中了吧，不过两人也没有打扰郦道元的兴致，只是在一旁乐吟吟的看着。

  “有偷盐贼！有人偷盐！哎呦！”

  一声尖利呼喊突如其来，打破了几人的和睦氛围。

  正俯身在盐池内劳作的百姓，也纷纷抬头，惊诧的四处张望。

  环绕着盐场巡视不停的兵卒，闻声立刻前往呼喊发出的地方，裴昇见状，也立马跟上。

  靠近盐场边缘的盐池里，一个人正捂着头，不住痛苦的在盐池卤水当中呻吟翻转。几缕鲜红血液，从他头上淋漓而下，浑浊的卤水沾满了衣裳。

  “发生了什么事？贼呢？”兵卒正欲发问，见到身后跟来的裴昇，立马让出了位置。

  “哎呦，逃了，小人本在这边盐池中劳作，忽然看到有人在边缘的盐池底部刮盐。”这人被兵卒扶起，他喘着粗气，指着隔壁的盐池说道。

  “然后呢？”裴昇伸手，联合几个兵卒，将这人从盐池之中抬了出来。

  “我开始以为是自家人在收盐，后面一想不对，此处的盐池里海水就是我引的，刚放了不过一个时辰，哪有那么快就收盐，于是我就想着过来，提醒一下这人时候未到，可不能坏了这池盐水。”

  这名工人将脑袋上捂着的手，翻看一瞧，尽是血，他眼角抽搐，面带哭意的说道：“我刚来到他身前，便看到他提着一个口袋，使劲往里扒拉盐。而且面目生疏，从未见过。”

  “要知道，那都是半干不湿的初盐，而且这两处盐池都是我在负责，我心想可不能让他坏了我的考绩。所以就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偷盐贼。”

  这人一面说着，一面瞅着裴昇，俨然看出了裴昇身份不一样，话里不免添加了些对自己的夸耀。

  “谁知道他二话不说，从背后掏出了一根木棍，直接往我头上砸！”这个工人再度抱住头，状似痛苦。

  “他打完你之后，往哪里跑了？”裴昇看着被兵卒严密巡视的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