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79页

  “到时候,定州百万氓首尽为流民!君心中何忍?”

  裴昇偏头认真盯着这个口口声声为民的赵郡李氏,嘴角禁不住露出笑容。只是这笑,没有温度,直如寒刀,“李长史若是再虚言哄骗,在下就要送客了。你莫不是认为我裴昇年少好欺!?”

  一时间,本来烧了火墙,温暖如春的大堂,好似到了冷风萧索的数九寒天,李裔忍不住又颤抖起来,直如他刚刚在府门口的模样。

  “行台恕罪,我是真心想献定州与君!这句肯定是实话!”李裔嘟囔着嘴唇,半天才抖出句话来。

  “你们大世族不是应该坐观山海斗,不到最后一刻不下场吗?为何你这么急切?”裴昇丢下大饼,依旧斜眼看着李裔。

  “赵郡李氏,一群无眼之辈。我早就与他们说,河北糜烂,必须要早做抉择,普天之下,英明之主无几,得遇之,必须立刻择而从之。他们非不信我,只把我当做狂人。”李裔忽的面色激烈,开始数落起了自己族人来。

  “英明?那你可知我对世族之策吗?”裴昇用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裔,“范阳卢文伟的头颅可还在范阳城头挂着呢,你就不害怕?”

  “但是昌黎韩氏,如今不也在行台手下做事做的好好的?”

  “长史对我幽州很了解啊。”

  “不敢说了解,既然想要投效,自然需要知晓一二。”可能是话说开了,李裔也抛下了伪装,话说的直白,“行台无非是怕大世族盘踞一地,才行分拆之策。这与前汉的推恩令极为类似,旨在削弱世家豪强势力。”

  “我认为该拆,拆得好。我早就想从赵郡李氏脱身而出,一群鼠辈,我耻之为伍。”李裔面露嫌恶,随后对着裴昇拱了拱手,“若是行台允许,取定州之后,我愿迁移亲眷到幽州,不做赵郡李,做个蓟城李。永附行台骥尾!”

  裴昇看着李裔款款而谈,心中不禁大叹,自私到如此坦白,倒也堪称人才。

  他思索良久,看着李裔半天,才悠悠出口问道:“这定州应该没有什么紧要事,需要长史着急回去吧?”

  李裔闻言露出尴尬之色,自嘲道:“定州有杨刺史在,哪里还需得他人主事呢?”

  “将近岁除了。李长史既然无事,不妨多留蓟城几日,也过过我们幽燕之地的新年。”

  李裔顿时大喜,紧忙俯首称谢。

  ……

  岁除也就是除夕,南北朝时期,除夕的习俗有“送岁”和“留宿岁饭”。

  所谓送岁,就是在除夕洒扫门庭,清除杂秽,夜里则阖家团聚在一起,大摆宴席,相聚酣饮。但在宴席上不能把饭全部吃完,要留下一部分,称为“宿岁饭”。待到新年过后,将之撒到大街上,以此象征去旧纳新。

  裴昇去年还是一个单身汉,只能蹭段荣家的饭守岁。而到了今年,就得做起地主来,在蓟城行台府摆了好大一个宴会,除去几个要害郡城的守将,几乎将自己麾下文臣武将都聚齐了。

  这日一大早,裴昇就在宇文静的催促下,奋力清洁着后院小楼,这是两人长居之处,宇文静不大愿意外人来动手,所以裴昇只得陪着她辛勤打扫。

  “我够不着,你去把窗棂擦一擦。”宇文静丢来一张麻布,指着二楼的窗台眨了眨眼睛,随后点了点裴昇额头,笑着说道:“我去前堂看看今夜宴会所用吃食准备如何了,你可不能偷懒,知道不?”

  裴昇自然恭敬点头,等到宇文静的身影一看不见,他甩手就把麻布丢了,寻了张胡床坐下,唉声叹息。

  “嘿嘿,阿兄。”宇文泰的黑脸从院墙外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宇文导、宇文护、以及宇文元宝和宇文菩提,一排过去,由大变小,由黑渐白,好似墙头长出了一列宇文氏西瓜。

  裴昇扫了一眼,“就你们几个,还有什肥呢?”

  “姑父,我在这里。”

  果不其然,元宝和菩提底下传出了宇文什肥吭哧吭哧的声音。

  “姑父,我们去城里看相扑戏吧。”元宝咧着笑脸发出了邀请。

  裴昇则苦着脸拒绝,“你小姑要我洒扫庭院,你们自己去吧。”

  “堂堂好男儿,怎么能受制于妇人之手!”宇文泰大义凛然,言辞振振,只是他刚发出大男子宣言,就感觉背上一疼,好似有谁正用力踹自己。

  不等他回头,耳朵就被狠狠揪住,再翻眼一看,自宇文什肥开始,恭敬排成一列,个个站的整齐笔直,简直就像受训的精锐兵卒一般。

  “我们妇人怎么了?”宇文静娇声呵斥,随后凤眼一转,像寒刀一样扫过自家这些惫懒子侄,“全部都有,一起进去洒扫!若是被我发现一丝尘污,仔细你们的屁股!”

  等到宇文泰几人臊眉耷眼的进了后院,才发现裴昇正举着麻布,奋力擦拭着窗棂,似乎丝毫不知道宇文静回来,似乎刚刚根本没有偷懒。直到宇文静靠近,才恍然发觉一般,回身露齿展示爽朗笑容。

  于是乎,裴昇就被满意的宇文静钦点成了监工,悠哉的坐在胡床上,指挥着唉声叹气的宇文泰等人洒扫清洁。

  待到后院洒扫干净,时间也近了黄昏。

  灯盏提前亮起,一众宾客也开始入府赴宴。

  柯拔勇站在行台府外探头探脑,身边陆续不断有人入府,他紧紧捂住胸口,颇有些紧张和警惕。

  贾思勰的声音从府内传来,“你站于门口作甚,进来!”

  柯拔勇如见考妣,急忙几个紧步窜到贾思勰身边,如此方才安心下来。

  入得堂中,迎面就是一股热闹的气息拍打而来,人声鼎沸,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和果酒的芬芳,柯拔勇不由心有惴惴,急忙低下头来,不敢随意张望。

  “行台,柯拔勇有物献上。”贾思勰带着柯拔勇穿过人群,来到堂前,先对着裴昇行礼,然后以目示意柯拔勇。柯拔勇愣了半天,才醒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株稻禾。

  “这是……”段荣第一个上前,仔细看着柯拔勇手中稻禾,疑问道:“嘉禾?”

  “不,此乃健壮变异之稻禾。”贾思勰一板一眼的说道:“是柯拔勇在新置牧场无意发现的,若是以此为种,不出两年,平州和营州就可以水稻大丰收了。”

  “是吗?”裴昇接过了这稻禾,果然一株多穗,颗粒饱满,比寻常水稻大了足足一圈,他不禁指着柯拔勇笑道:“你小子,确实有点福运在身上啊!”

  段荣再次凑上前来,长嘶一声,不敢置信道:“这不就是嘉禾吗?去年有白鹿祥瑞,今年有嘉禾祥瑞!”

  他端起一杯酒来,凛然大喝道:“此乃天意,诸位,为幽燕贺,为行台贺!”

  堂中诸人纷纷举杯高喊,其中以来客身份参宴的李裔最为激昂,手舞足蹈,分明比其他人还更像是裴昇部下,惹的贺拔允、赵贵这般刚来之人纷纷侧目。

  而韩翁早已经状似狂生一样,边捋着胡须,边念起了诗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在幽州难觅知音的温子升,急忙靠近韩翁,和声一起咏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