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86页

  “大王,过了平曲城,前面就是幽州地界了。”在又一座被幽州军占领的城池前,程杀鬼终于收住脚步了,他看了看天色,以及身后所剩不多,约摸二十来名兵卒的神色。

  也自无奈的叹气道:“准备扎营吧。”

  篝火燃起,透过升腾的焰光,众人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程杀鬼出神的看着这团火,与其相对的,则是远处平曲城上摇曳不定的火把亮光。

  “要是能喝口热汤就好了。”

  “是啊,要是不走,我们现在该有多舒服……”

  兵卒们的议论,在程杀鬼耳边炸响,在高阳城一逃之后,这般的言语就再也压不住了,甚至于已经敢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说了。

  程杀鬼心中烦闷,起身抽出一根马鞭,对着兵卒之中声音最大之人,狠狠抽了过去。

  一连抽了十几来鞭,才兀自吐出胸中闷气,随后指着身边众兵卒说道:“狗奴!要是不想跟着乃公,现在就给我滚!”

  众兵卒看着那个脸颊被抽得血肉模糊之人,喏喏不敢言语,再度屈服在了程杀鬼淫威之下。

  在吃了两块硬邦邦的胡饼之后,程杀鬼寻了个靠近篝火的地方躺下,蜷缩一团,连日的疲惫让他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寒风瑟瑟,篝火飘拂。

  一名兵卒忽的站了起来,脸上包裹着一层浅薄的麻布,溃烂的皮肉显然不是这层麻布所能够遮住的。
  

  他手提一个长条物事,慢慢靠近篝火,仿佛是要去添柴,火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薄。

  这兵卒站在篝火前,没有迟疑,直接将手中物事狠狠砸了下去,嘶,随着好像水流挤出一般的声响,篝火非但没有旺盛起来,反而暗了一大半。

  而随着这兵卒接连不断的抽砸,篝火的光也被压到最低,最后呜咽一声灭了。

  那些睡在篝火周围的兵卒,都睡得十分深沉,没有一个人愿意醒来。

  翌日。

  在匆匆包裹了程杀鬼的头颅之后,这二十来名兵卒简单商议,便转身南下,他们要重回葛荣军中,至于投名状,自然就是叛贼尉灵根的头颅了。

  在北风中连续奔驰两日之后,这群兵卒再度踏入了瀛州州治赵都军城的地界范围。

  然而,他们甫一靠近军城,就被一股浓烈的战场味道所淹没。

  那熟悉的黑甲骑兵,熟悉的旗帜,兵卒恍如时间倒退,自己又重新置身于滱水河岸,那刻骨铭心的惊惶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一直逃,都逃不脱这群黑甲幽州军的追索。

  领头那个脸上包裹着麻布的兵卒,手上不自觉一松,原本一路疾行都死死攥住,丝毫不敢放松的布包像个烂果子一样砸在地上,里面滚出了程杀鬼碎烂的头颅,死鱼般的眼睛所投射的方向,赫然是一个面容肃穆的黑甲将军。

  窦泰此刻正立马在军城边上的滹沱河畔,隔着河水,望着南面,怔怔出神。

  他自一战击溃尉灵根六万流民之后,片刻不停,就冲着军城直袭而来,不料这军城早已经人去城空。

  而在他继续纵兵奋力追击之后,也只是浅浅咬上了敌军尾部,虽然战而胜之,却也被阻挡了不少时间。等窦泰再度聚拢骑兵追击时,敌军大部已经渡过漳水,入了冀州地界。

  麾下骑兵们的体力、精力,以及最重要的马力,都已经油尽灯枯,根本无法支持他继续一味追击,同时,裴昇派出的哨骑也送来了让他止步的命令。

  这场持续了一日夜的奔袭,终于画上了句号。

  几名麾下幢主策马靠近窦泰,刚欲开口,却心头忽然压上了丝丝的惊惧。

  自家这位将军,在一系列的突击战役之后,仿佛宝刀开刃般,锋芒毕露,愈发锐利,以至于让人在他身前,生恐一个不小心就被锋芒割伤。

  与窦泰立马位置,隐隐相对,隔了滹沱河、漳水两条河,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上,葛荣也自沉默不语。

  “幽州军真是暴烈!”

  张保洛心有余悸,也看着葛荣所视方向,“要不是我们出发的早,只怕就会被他们追上了。”

  葛荣看了很久,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来,悠悠叹了一句,“好一把宝刀,好一个驱虎吞狼。”

  随后就打马下山,指着二十里外的武邑郡治武强县说道:“攻下武强,朕要大掠三天,犒赏全军!”

  就在葛荣和窦泰,隔河对望之时。

  在定州卢奴城头,杨津也望着城下,难以言语。

  看不到边际的难民,正自艰难的在旷野中收集草木和柴火,俨然是要依靠着城墙搭建窝棚。

  “草庐……”杨津喃喃自语,想起了鲜于修礼起义之前,那些聚居的六镇降户,也是一样的难民,也是一样的搭建草庐,如今只不过是从六镇人变成了定州人。

  “刺史,是否要派兵出城驱赶?”定州都督仲葵低声询问,随后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道:“那幽州裴昇把难民驱赶过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仲司马,你也是我定州大族出身,怎么能说出这般话来?”杨津没有回答,而一贯在定州官场不合群,甚至连什么时候出现都没人在意的,长史李裔先悠悠然的接话。

  而且,话中对仲葵的斥责之意溢于言表,只见李裔对着杨津摆出了恳切神色,“杨刺史,且不说这难民,皆是裴行台辛苦从葛贼手中解救出来的。这所谓难民是我定州氓首,是方伯治下子民,应当好生抚恤。岂能依照仲司马之言,出城随意驱赶?”

  仲葵先是瞥了一眼杨津,只见得杨津不搭话,还以为自家领导是不屑于和李裔对话,于是自发的把这对话接了过来。

  他冷冷看着李裔,说道:“李长史不通军事,这事自有杨刺史决断,你一长史焉敢随意置喙。”

  李裔笑了一声,不与仲葵争辩,而是对着杨津继续说话,“我记得定州上一任长史,许被,就是因为参与了谋划烧毁六镇降户草庐之事,才被杨刺史斥责,甚至于被赶去负责后勤,到最后更是直接褫夺官职,丢回老家为民了。”

  “如今难民再现,难道杨刺史如今也要再演草庐之事?”李裔说着,环视了周遭一众定州官吏,“若是如此,那被你褫官的许被,又何其无辜!?”

  此言一出,饶是杨津已经将定州官场控制的结实,也不禁引起了在场官吏们的骚动起来。

  “李长史今日胆气颇粗,不复往昔看到老夫就气馁的模样。”杨津没有回答李裔的质问,而是上下打量起了李裔来,“是否找到了为你扶腰壮胆之人?”

  李裔闻言一滞,随后强行发笑,“杨刺史莫要做其他言语,先与我们说说这城下难民该如何处置吧?”

  “你身为长史,虽然难以称得上尽忠职守,但是卢奴城中还有多少积粮,你应当知晓吧?”杨津看着城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粒麦,蒸不出两张饼。他们吃了,城内就没得吃了。为之奈何?”

  “既然杨刺史也无能无力,那日后出了任何差池,请勿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也勿要归罪于我,须知道,我李裔可不是那个无根无地的许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