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87页

  李裔说完连手也不拱,直接拂袖而去,丝毫不顾身后一干定州官吏的怒目而视。

  而李裔这番话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也有不少人,怒目之余悄悄看向杨津,想要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处理城外四万难民。

  但是对于杨津来说,除了城外四万难民,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难题。

  “幽州军又发文书来了,要求我们供给粮秣,并放大军入城。”杨津长子杨遁,凑近自己老父,低声禀报。

  杨津面色一沉,变得再度肃穆和严厉起来,他在城头踱步来回,最后终究指着城外佛寺说道:“让他们驻扎在佛寺,不经允许,不得擅自入城,否则老夫就要奏报朝廷,问他裴昇的罪!”

  ……

  “这杨刺史,原先怀疑广阳王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怀疑?”裴昇略带玩味的看着前来送信的杨遁,盯着他说道:“我千里南下,连败葛贼大军,杨刺史居然将我拒之门外。何其令人心寒啊。”

  “难道连我这等忠臣,也受无端揣测?”裴昇这话虽轻,但是他身后诸将闻声,已经纷纷按刀上前,怒目直视杨遁。

  杨遁自然是满头大汗,但还是撑着胆气,勉力说道:“非是怀疑,只是城中狭小,裴行台军势又盛,腾不出地方容纳。还望行台体谅,至于粮秣,我明日就遣人送来,定不会让行台麾下兵卒饿着肚子。”

  “不是说定州一粒麦蒸不出两张饼,吃了你就没有我的吗?怎么还能腾出粮秣来。”裴昇笑吟吟的拍了拍杨遁肩膀,骇得他差点跌倒。

  “看来杨刺史也不是甚老实人,也会说假话啊?”裴昇面色一变,忽的大力拍击杨遁肩膀。

  杨遁顿时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看着裴昇战战兢兢,口中难言。

  “罢了罢了。”

  裴昇又变回笑脸,伸手招来了在旁候立的杨暄和温子升,“宣和和鹏举,你们曾住过这州南佛寺,不妨为我介绍一二。”

  “让我也看看,广阳王当初是如何局促在这小小佛寺,以至于失魂丧胆!”

  第149章 粮秣万石买人心

  杨遁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一路奔回了卢奴城。

  在一番繁琐的垂筐上下之后,杨遁见到了屹立在城头,如一颗傲风迎雪遒劲苍松的杨津。

  “阿父……”冬日阳光之下,杨遁的脸色煞白一片,额角冷汗抹之不住,他甫一见杨津,就要急急言语。

  却被杨津一把抓住臂膀,逼回了他口中话,“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如此慌张,你所学的君子之道,都丢到哪里去了?”

  杨遁这才缓和下来,只是依旧抬头看着自己老父,眼神惶恐。

  杨津见状,拉着他回了城中府邸,破天荒的弃了每日巡视城内事务的惯例。

  “所以,裴昇就是如此言语的?宣和也在他帐下?”暗室之内,一豆昏暗的灯盏下,杨津如此发问。

  “是,不止宣和,温鹏举也在。”杨遁此时已然安定许多,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回答。

  “那就是说,连元深也在他手中了。”杨津不禁有些难耐起来,他原本一直以为元深被葛荣所擒,甚至于很大可能已经丧命在葛荣军中,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消息传出。

  没想到,却是投了裴昇。

  “而且,连阿父在城头所言,也尽被他所知。那李裔必然也是私下与他勾结。”

  “李裔,色厉胆薄之辈。”杨津丝毫没有把李裔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断的揣摩着裴昇,甚至让杨遁将裴昇的一举一言都重复讲了多次,方才罢休。
  

  “裴昇其人有异志,必将祸乱北境,甚至为害比葛贼更烈!”

  杨津叹了口气,伸手拨弄起了案几上的灯盏来,随着他的捻动,灯焰忽大忽小,“先前洛阳都传说元深有异志,其实我是不信的。但是其人其行,难免让人猜度,所以我才悍然出手,加以遏制,不然朝廷威严如何保存。”

  “阿父此言是否过激?”暗室之中,还有第三人,正是杨津一直带在身边,年仅十六的杨愔。

  “不,对于这等观形势待天时而动的野心勃勃之辈。我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杨津猛地用力,双指夹断那根脆弱的灯芯,暗室之中顿时重归黑暗。

  杨愔肉眼所见,唯有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从熄灭的灯芯上缓缓冒出。

  见到老父如此作为,杨遁和杨愔顿时俯首告退,只是杨遁在出门之前,转身问道:“大人,幽州军的粮秣是否还要提供?”

  “哼。如此野心之辈,难道我还要以血肉喂养之?”

  杨遁俯首,却没有马上离开,艰难的开口问道:“那这些粮秣可否供给城外难民?”

  杨津没有回答,只是许久之后,才挥了挥手,示意杨遁退下。

  重新掩上的大门,让屋内重回黑暗,门外的阳光只是一闪而逝。

  黑暗之中,杨津伸手死死捏住了灯芯,未凉的温度依旧滚烫,但是杨津没有放手,他只觉得这股烫根本比不上他内心的烫。

  身为弘农杨氏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乃至这一代的族中头面人物。其实杨津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有一丝明悟,这个世道开始变了。

  以前的规矩,行事手段,甚至于对错和善恶的标准,都已经不合时宜,换句话说,就是乱世已经来了。

  这个想法,甚至不比李崇和元深来得晚。

  “元深……”想到这里,杨津不禁又念叨起了这个曾经可敬的朝廷巨擎的名字,不知道他投裴昇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

  几丝可怜悲戚之意很快被杨津斩杀殆尽,他再度坚定起了信念,又变回了那个一心为朝廷,铁石心肠之人。只因为他自有自己数十年所学的道理,所坚持的东西!
  尽管他现在所行所为也已经偏离了自己的道理,但是朝廷为重!
  杨津望向洛阳方向,然而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黑暗。

  ……

  接下来几日,定州卢奴城内外,陷入了诡谲的气氛,仿佛有两只巨兽正隐隐相持,而作为被夹在中间的这四万难民,则是在吃遍了旷野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之后,转而扩大了搜寻的范围,以至于站在卢奴城头,举目便是杂乱的人头。

  “他们这是在作甚?”杨遁惊疑的看着冒着严寒,却赤脚站在城前恒水里,俯背弯腰状似在捞着什么东西的妇孺们。

  “如此严寒,他们也不怕冻坏手足?”

  “哦,应该是在捉鱼吧?”身边一个老吏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这种天气里,河中怎么可能有鱼?”杨遁面色涨的通红,指着老吏喝道:“你莫要以为我不通民事,以言诓骗我。”

  “少君息怒。”老吏见杨遁忽然变了颜色,连连拱手告罪,苦着脸说道:“少君,我并不是虚言。他们真的是在捞鱼,不过这鱼可能是鱼卵,也可能是虾米,更大的可能是河中漂浮的碎藻。”

  “所谓捉鱼,捉的就是这种鱼?”杨遁怔在当场。

  而在这时,城下恒水中却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呼声,这恒水本就绕着卢奴城前而过,算是护城河一般,所以河中难民的说话,在杨遁听来,也是颇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