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88页

  “阿母,我捞到了,捞到好大一团……”一个手脚都冻得通红的小儿,欢声雀跃。

  杨遁在城头忍不住伸长脖子去探看,只是他瞅了许久,才看清楚,那小儿手中的不过是一个大泥团而已。

  “这…这…哪里是小鱼小虾,分明是土!”杨遁再度压抑不住情绪,一把揪住老吏,面色凶恶,浑不像个士族子弟。

  “少君!”老吏被拉扯着差点踹不上气,幸好这杨遁乃一书生,臂膀没甚气力,才能缓出气来说道:“这鱼卵虾米就藏在淤泥当中,只是因为它们太碎,太小,若是继续冲洗,根本淘不出来。只能连淤泥一起吃,总还能果腹!”

  “要不然,少君叫他们吃什么?”

  杨遁这才茫然失措的丢下了这名老吏,嘴中喃喃自语道:“我要给他们发粮……”

  他急匆匆的转身,却看到杨津不知道何时来了,正自站在他身后,沉默的看着城下河中那个高兴的小儿。

  “大人!”杨遁急冲冲的对着杨津就要说话,但是话未住口,就止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杨津脸上肃穆神色以及转身就要离去的姿态。

  而这个转身却没有完成,而是突兀的停滞了。

  “快去州南佛寺,那边的官爷放粮啦,我们不用吃土了!”这呼喊先是小,随即就变大,到最后杨遁已经听不清喊声中仔细的字眼了,只有一片响彻山野的欢呼。

  随着欢呼,撒满卢奴城外整片地界的难民们,如同被惊动的蚁群般,黑压压的涌向佛寺方向。

  “大人,裴行台那边没多少粮秣。不若,我们送些过去?”城头杨遁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老父开口。

  而这次,杨津却是真的转身,拂袖而去。

  ……

  “排队,排队!谁不排队,就不给饼!听到没有!”

  得益于幽燕之地推行的编户齐民,组织排队,维持秩序,都是幽州军做惯了的,所以此刻放粮发饼,虽然有些波澜和糟乱,但是在这些黑着脸,持枪扶刀的兵卒弹压之下,倒也算是顺利。

  毕竟先前在滱水岸,难民们已经见识过了幽州军杀人模样,哪里还敢不要命反抗,只是在心中默默祈求早点排到自己。

  “一人只有两张饼,不许抢夺!”

  许多难民在领了大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吞咽起来,而更多的则是小心的藏在怀中,只是撕开几个角,含在嘴中慢慢吃。

  “官爷,这明日还放粮吗?”一个老苍头拿了饼却还不走,磨蹭了半晌,就在这放粮的军吏就要发怒之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军吏闻言一怔,不禁回头看向后方,只见到裴昇对着他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大声呼喝道:“明日,此地此时,一样放粮!”

  于是乎,欢呼声再度像波浪一样,在人群中卷荡开来。

  “行台,军中粮秣已经所剩不多。”

  高欢急急的把裴昇拉入营帐,将帐门放下后,低声禀报,“若是继续放粮,只怕两日之后,连将士们的吃食都不够了。”

  “既然开始放粮了,那就停不住了。若是骤然停住,信不信这些现在我们看来温顺如羊的百姓,就会为了粮食而变得凶恶如狼。”裴昇叹了口气,隔着帐幕指向卢奴城方向,“你以为杨老头不想放粮?我等了他几日,他还是不敢!一旦他给城外难民放粮,城内百姓率先就会将他撕碎。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自然要优先保住卢奴城。”

  “因为卢奴城不乱,定州就不失,定州不失,他这朝廷派出的刺史才不算失职!”

  高欢闻言若有所思,随后收起了面上忧色,小声询问道:“行台早有准备了吧?”

  “那是自然。”裴昇缓缓颔首。

  果不其然,在傍晚时分,在所有难民的众目睽睽之下。

  一个漫长的车队,自北方迤逦而来,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庄严的老者,他头戴笼冠,身着红色广袖绫袍,坐在一辆轺车之上。

  寒风吹拂,把他花白长须打得纷乱,但是依旧不改他的颜色。

  而在他的身后,车队中间,柯拔勇作为典农寺派出的代表,揉了揉被风吹的通红的脸,兴奋大喊道:“粮来了,幽州万石粮食已到!”

  第150章 举家赴任固忠志

  “老师来得及时。”

  裴昇恭敬的奉上了一碗热汤,随后替郦道元解下了头上的漆纱笼冠。

  “若是老师再晚来两天,我们全军并城外四万难民都要去吃土了。”

  郦道元先是喝了一口热水,缓解了一下自己被寒风吹得麻木的脸面,然后才没好气的看着裴昇。

  “你一日三封急信催促,我要是再不及时前来,岂不被你这北道大行台降罪?”

  “老师言重。”裴昇面上笑嘻嘻,心中却暗自诽谤,如此冷天,是谁非要坐在轺车里,也不嫌冻的慌。分明是自己也想着快速南下,出一出风头吧!

  “这五万石粮食,够四万人吃上一月有余了。”郦道元放下了汤碗,正色说道:“那一月之后,你又是何打算?”

  “用不了一月这么久。今日这五万石粮食一到,且不说城外人心已经尽归我们所有。就说那卢奴城内怕也是人心起伏不安吧?”裴昇给郦道元添了杯水,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

  “我原本以为这等操弄人心的计策是贺六浑出的。”郦道元看着裴昇,悠然一叹,“没想到却是你。”

  “所以老师后悔了?”
  

  “不,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只会坏事。”郦道元可不是什么慈祥老人,他的心早已经被数十年的宦海生涯锻炼的和铁一般,“我只是想说,我来的太早了,太快了。”

  裴昇默默点头。

  若是从利益最大化来说,郦道元所言才是道理,只要多等些时日,等到这些难民吃无可吃,然后在生存压力下冲击卢奴城。而作为手握重兵的裴昇,自然可以安坐旁观,等到事态严重之后再出手,届时,不单是城外人心,就是城内人心,也能一战而下,那么定州就唾手可得了。

  裴昇默然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人心微暗。我生怕自己操弄久了,就会沉溺于这等计策计谋当中。而忘了安定天下,靠的应该是大势大局,而不是这样的诡谲伎俩。”

  郦道元也自沉默,于是乎,一时之间,两师徒谁都没有言语,相对无言。

  待到高欢从帐外禀报而入,才将这片平静打破。

  两人一起看向高欢,裴昇心中暗想,这位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操弄人心的高手了,可叹最终也没能夺了天下。

  而郦道元则想,以后这等玩弄人心,肮脏之事还是让贺六浑来办吧。

  高欢则是莫名的悚然,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毒蛇盯上了似得,他微微出神,没有细思,将手中一份情报递给了裴昇。

  “宁世已经拿下瀛州河间郡,现在正驻守于乐城。”裴昇一目十行,敲了敲案几,“葛荣被他驱赶南下冀州了。”

  “加上期弥头(独孤如愿)已经拿下高阳郡和章武郡,除去浮阳郡,大半个瀛州已经在手。”高欢平缓说来,脸上倒是没有那种攻城略地的喜色,他并不是因为这取郡之人是独孤如愿才这般神情。而是这两郡已经民户丧亡,几无人烟,如今所占也不过是空荡城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