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90页

  “孝宗仁厚，有怜悯氓首之心。”同样身处佛堂内，却一直捻须盯着四周壁画看个不停的郦道元，此刻好似已经欣赏完毕，悠悠然走到堂中接话道：“不像卢奴城里那个杨罗汉，名为罗汉，却行夜叉事。”

  “其实先前贼首裹挟民众，从安平城前过时，我就心有不忍。”崔巨伦抖了抖眉毛，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奈何我力有不逮，守城尚可，破贼实难。只能眼睁睁看着民众被裹挟离去，只能嗟乎叹息。”

  “如今，贼首为行台所破，此间难民本就是我定州百姓，岂能弃之不顾？”

  崔巨伦面容恳切，而言辞就更加恳切，“只是博陵郡离卢奴城距离颇远，且调度粮草也需时日，在下紧追慢赶，还是来晚了些时日。”

  一股拳拳怜民爱护之意，顿时弥漫这个曾经的佛堂内外。

  裴昇挠了挠脑壳，心中莫名升起了几分不耐。

  而正在此时，宇文泰入堂来，先看了看裴昇，然后对着崔巨伦说道：“寺外有人寻你。”

  崔巨伦讶异万分，谁会来这里找自己？

  等到他匆匆跟随着宇文泰，来到寺门口，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堂弟崔谦。

  崔谦此时正自看着寺门口那安静有序领粮的难民们，怔怔发愣，根本挪不开眼睛。

  在崔巨伦几番叫喊之下，崔谦才大汗淋漓的回过神来。

  “士逊，为何会来此地寻我？如此急迫，是不是从父有何危难？”

  “非也，是我阿父想要……”崔谦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周遭，拉住崔巨伦袖子急急要走。

  “崔君且慢。”一个声音叫停了两人动作，却是裴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寺门口，意有所指的说道：“崔君高风亮节，不远百里而来，欲借我粮。我看你们面带惶急，不知道可有何处我能帮得上忙的？”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无论是借粮还是借兵，我都可。”

  崔巨伦急忙回身连连拜谢，然后就带着自己堂弟匆匆离去。而他所带来的千石粮草，早已经在他入堂与裴昇言语之际，被一众崔氏部曲卸下，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寺门两侧。
  

  “世间聪明人何其多也，像杨罗汉那样的傻儿，倒显得罕见。”郦道元背手跨门而出，看着崔氏一行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息。

  ……

  卢奴城内，几个定州曹吏正自聚在一起宴饮。

  “城外放粮已经好几日了吧？”一名曹吏急急夹了一块炙烤羊肉，然后再一口抽干杯中酒，舒畅呻吟道：“还得是仓曹这里好，有酒有肉。”

  “五日矣。”另外一名曹吏则矜持的多，对着案几上的吃食细嚼慢咽。

  “唉，这得放出去多少粮啊，真真浪费了。”有曹吏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肉疼，仿佛放出去的都是他家的粮食。

  “哼，邀买人心而已。”座位居中的此间主人定州仓曹，冷哼一声，丢下了箸筷，“我看他幽州能有多少存粮，还能买多少人心！”

  “到时候没粮可放，我看那些氓首他如何处置。”

  “还是杨刺史晓得大义。没有开城纳民，不然我们如今也将和那些氓首一般，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又怎么会有酒肉可用。”一曹吏率先举杯，对着仓曹大为赞美，“诸位，举杯。为杨刺史贺，为仓曹贺，为我们还能吃到这酒肉贺！”

  众人纷纷欢笑，举杯畅饮。

  就在宴已过半，酒热脸酣之际，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你们好生舒坦呐！”一个顶盔披甲的武将闯了进来。

  仓曹先是一惊，原本迷蒙的醉意瞬间吓醒，待其看清来人面目，方才缓了一口气。

  “仲都督，你怎么来了。是我不对，宴饮居然没有知会都督。”仓曹对着仲葵微微施礼，随后指着自己身边，“仲都督，若是不介意，请入座。”

  随后，他又大力拍了拍手掌，“来人，撤了这席上残酒余肉，换新的！”

  仲葵面色如铁，眉头微动，嘴里挤出了一个字来，“酒！？”

  他缓缓走到案几前，拈起了一个酒杯，里面还残余几分酒浆。

  仔细一看，这酒虽不如陈年清酒那般明澈干冽，但是底部倒也无甚浊物，而仲葵刚将这酒端近鼻下，就有酒香微微泛起，分明有一股新粮的清香。

  仲葵心中大怒，猛地将这酒杯摔向上首，紧走几步，大脚踹翻这仓曹。

  “你身为仓曹，难道不知道城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且不说你在这铺张饮宴，就这酒，你说是从何处来的！？”仲葵用脚狠狠踩住这仓曹，面色晦暗，“你是不是用仓里新粮去酿酒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仓曹的脸死死贴着地面，大感委屈，疾呼道：“城中陈酒都已经喝光，我若是不酿这新酒，城中官吏属员们喝什么？”

  “仲葵你也别装模作样，这新酒我早就送到你府上了！”仓曹叫的撕心裂肺，“你别说你没喝！”

  仲葵自然是没喝，要不然也不至于今日才发现这事情。但是他想起了家中亲眷，他们肯定是有可能收了这酒，甚至隐瞒自己的！

  想到这里，他脚上气力一松，顿时让仓曹找到机会，钻了出去。

  “你为了仕途，平日在杨罗汉前装那忠贞模样也就罢了。在我们面前也天天拿姿态。”仓曹捂着脸，恶狠狠的看着仲葵，“等杨罗汉刺史任满，你难道还要追随他而去？别忘了你是中山仲氏，你的根只在定州，只在这中山郡里！”

  仲葵愣愣无言许久，但看着场间面目可憎的仓曹，以及那些战战兢兢的曹吏，忽的笑了一声，再度上前，又是一脚踹翻仓曹，将他死死踩在了脚下。

  “仲葵！我可姓甄，咱们都是中山人，你非要为了向一个弘农杨氏尽忠，和我过不去吗？”仓曹不停的挣扎，肥胖的身体上汗水迭出，嘴上叫喊不停，“你可知，和我过不去，就是和整个中山过不去！”

  仲葵俯下身子，沉声说道：“狗奴，乃公尽忠的不是杨刺史，是大魏朝廷！”

  ……

  随着幽州军放粮的消息传开，非止是卢奴城前的四万难民，连带着中山郡其他县，甚至还有从常山郡赶来的难民，都往此处聚集。

  “人越来越多了。”高欢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甚至都难以看到边界。

  裴昇的注意力则不在这难民身上，而是眯着眼睛，盯着卢奴城头新挂出的一个头颅，他侧身对着郦道元说道：“听说这人本是定州仓曹，因为私自挪用新粮酿酒，为杨津所斩。”

  “咎由自取。”郦道元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这肥硕头颅，毫不在意。

  此时三人所在位置，已经不在佛寺门口，因为聚拢过来的难民太多，单单寺门口的空阔位置已经无法承担放粮所需。

  所以在郦道元的建议下，将放粮位置移到了卢奴城前，铺陈开来，煌煌如浪如潮。

  “这说明卢奴城内人心不定，需要靠着杀人来压制了。”高欢先是分析了一下城里形势，随后又蹙眉道：“照难民涌来的速度，我们从幽州运来的五万石粮食，只怕半月都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