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192页

  他受令重回卢奴城内,要做的也只是等着今夜这个时机出现。

  “废话少说!”李裔出声喝止了身后无休止的议论,指着城门说道:“如今人心已乱,城内不可持,你们想好没有,要不要随我一同开门迎王。”

  “若是还下不定决心,待到幽州军入城之际,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清算!到时候,看看你们所谓的河北豪杰,能不能来救你们!”

  李裔的恐吓伴随着远处的骚乱,还是很有效力的。

  身后这些中山世族的代表们,纷纷噤声,却也只是互相看来看去,分明没有一人敢于出头。

  “罢了,一群无能之辈,机会摆在面前也不知珍惜。”李裔挥了挥袖,转身就走。

  其后那些世族代表也没想到他如此做派,一时间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有一人埋头匆匆跟上。

  “汤氏如此谄媚,实在令人作呕!我要上前和李徽伯分说一二。”未几,马上就有另外一人出声,随即也是快步跟上。

  而其他世族诸如郎氏、焦氏、宋氏,也纷纷醒悟,慌忙小跑着追去。

  等到清晨太阳初升,这座历史上被葛荣和杜洛周接连围困三年才陷落的卢奴城,自家将城门打开了。

  随着城门洞开,一直在城头闹了整夜的百姓们,也不再用那简陋又危险的下城方法,纷纷拥挤着从城门跑出,甚至有的是大包小包,携老扶幼,俨然是要为了每人多分五亩田举家前往瀛州。

  一众城内世族以李裔为首,恭敬立于城门口。

  “要不要知会杨刺史?”人群之中,有人小声询问。

  身边顿时有一人按住他的嘴,呵斥道:“事情都做了,你还想找杨津做甚?莫不是你还想着两头吃?”

  其余之人,也纷纷皱眉看着这人,很快,这个口不择言之辈,就被押了下去。

  在出城百姓都散光之后,一幢骑兵才整齐入城,这军势虽然人少,但是个个身披铁甲,并且甲涂黑色,面容肃穆,不苟言笑,虽然是在寒冬之时,阵列依旧齐整,甚至于在裴昇驻马之后,除了胯下战马细微的动静,整幢骑兵屹立不动。

  在场众人悚然而惊,这才恍然想起,眼前的可是能连破葛贼大军的精锐之师。

  “恭迎主公!”李裔拍马屁从不怕人多,反而有种人越多,他越兴奋之意。

  “杨津老迈,无力为定州主。如今城内一切事宜还需主公操持。”

  裴昇倒是给了李裔这个面子,下马笑着扶起了大礼参拜的李裔,接着扫视了一眼埋头沉默的定州世族们,正要开口言事。不想不远处却传来几声凄凉的哭声。

  李裔顿时气恼,这不是平白的给人添堵吗?他急急转身四处探看,只见到一高一矮两人,身穿麻布斩衰丧服,举着招魂幡一路哭丧而来。

  裴昇眼睛一眯,已经认出了高个那人正是杨遁,果不其然,等两人来到身前,已经哭的面目糊涂的杨遁,失声说道:“我阿父昨夜自缢而亡,所谓叶落归根,狐死首丘。在下恳求行台能保全我父尸首,容我兄弟二人,负丧归弘农老家。”

  李裔闻言正要开口呵斥,却下意识的看了裴昇一眼,随即乖乖闭嘴,不敢擅自发言。

  裴昇默默的看着眼前痛苦的杨氏兄弟,他也未想到杨津选择了这般激烈的做法,这是在无声的抗议吗?只是他抗议的是自己,还是大魏,抑或是这个混乱的天地?

  他沉默片刻,伸手唤来了参军杨暄,低声吩咐道:“宣和,你与他们乃族兄弟,这丧事就由你代表我出面吧,他们需要什么物事,你尽可答应。”

  杨暄看着已经哭的快要昏阙的杨氏兄弟,不禁想起了自己以身殉城的父亲杨钧,也是泪流满面。

  而就在这场中悲戚一片,不管是献城之众,还是受城之人,都有些黯然神伤之际。

  城头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呼喝,“杨刺史,杨君,你去的何其速也。”随后就响起丝毫不下于杨遁兄弟的呜咽哭泣。

  “主公,是定州都督仲葵,昨夜我们将他绑缚在城头,忘了堵住他的嘴了。”李裔急急上前解释,他心中已经恼怒十分,这本该喜庆顺利的献城,怎么尽出这等丧气事。

  裴昇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想要寻找这个尚未谋面,只闻其哭声之人。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在许久的呜咽声之后,城头又响起了一句歌辞来,声音沙哑,几不成句。

  “杨刺史稍待,我来追随你了!”

  伴着最后这声呼喊,一个人影从城头坠下,“嘭”的一声,砸在众人不远处,周遭之人纷纷慌乱躲避。

  裴昇缓步上去,也在血泊淋漓之中,看到了这定州都督仲葵的面目,只是已经碎烂的不成模样。依稀能看出此人手脚俱缚,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将身子移到城墙边,又怎么倾力跳下城墙的。

  晚来的郦道元,也发出了一声长叹,伸手按住了裴昇肩膀。

  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裴昇立刻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扫看向身前这些定州世家代表,无论是看到谁,谁人就不自觉的露出谄媚笑容。

  裴昇心头忽的涌起一阵厌恶,对着郦道元缓声说道:“定州一干世族如何处置,就由老师负责了。”

  随后又点了李裔说道:“微伯,你来协助。”

  不提李裔满脸的欣喜以及那些定州世族在听闻郦道元大名后的骤然变色。

  总而言之,这座卢奴城拿下,也代表着定州北部已经尽归裴昇之手。

  ……

  三日之后,杨遁驾着一辆牛车出了城,牛车上面放置着其父杨津的尸骸以及他那哀恸的有些形销骨立的幼弟。

  “山才阿兄,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再相送了。”杨暄骑在马上,略带忧虑的看着杨遁,“阿兄真的不需要我们派遣兵卒护送吗?须知道,外间乱兵贼众可是防不胜防。”

  “宣和且宽心,我们负丧归乡,身无长物,料想那些贼众,也不会拿我们兄弟俩如何。”杨遁对着杨暄认真拱手道:“先前多谢宣和援手协办丧礼了。”

  杨暄见杨遁神态坚定,也不再相劝,只是再次告别之后就掉马回转。

  杨遁策动缰绳,车架上那只健壮大牛开始低头跑动,速度算不上快,而他的身边经过的那些滚滚人流则不同,或是策马奔驰,或是推着鹿车跑动,甚至干脆是抱着孩童狂奔,一切都像狂乱的浪潮在涌动。

  他们所去的方向和杨遁不同,他们向北或是向东,杨遁知道在那里有田,有粮,有种子,有如他车架下一般健壮的耕牛,有着这些百姓口口相传的与众不同的生活。

  人群之中,杨遁独自向南,逆流而行,一种奇异的违和感涌上他的心头,杨遁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卢奴城头,就如同他曾经无数次在城头往下探看一般。

  只是这城头如今多出了一排的头颅,那是李裔所报,郦道元所批,幽州军所斩的素日为非作歹的世族败类。

  杨遁转过身来不再回望,他伸手捂住自己怀中,那里有一封信函,是他老父自缢前留下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