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08页

  “将军前讨蠕蠕主阿那瑰，使其数年之内不敢寇边。后屡征秀荣、并州、肆州各地叛乱，诸如胡民乞扶莫于、牧子费也头、刺勒族民北列步若及斛律洛阳，皆是将军手下枯骨，如此彪炳战功，军心岂敢反复。非止军心，属下不敢妄言，这山西之地民心亦尽附将军一人之身。”

  贺拔岳不愧是太学生出身，一番话说的下来，众人纷纷动容微笑。

  而尔朱荣也适时问起了下一个问题来。

  “如今洛阳女主临朝，宠爱幸臣奸佞，一应朝政大事都是这些小人为主。北境之内，盗贼蜂起，海内沸腾。我世代累受皇恩，岂能居山西之地，坐视不管！若是我想要率军南下入洛，内除君侧奸佞，外平地方叛乱……”

  尔朱荣说到这里，再度盯住了贺拔岳，慢慢吐出了几个字来，“你可有什么取胜之道？”

  贺拔岳背后一阵恶寒，原先被酷热晒的满身的汗水，瞬间止住，那种被猛兽窥视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但是他也非常人，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所谓能为非常之事的，必是非常之人。将军如今士马精强，位高隆重。如果能率先高举义旗，讨伐叛逆，匡扶君主，必能攻无不克，向而不催。古人云：‘朝谋不及夕，言发不俟驾。’说的就是这番道理。”贺拔岳忽的抬起头，毫不顾忌的与尔朱荣对视，“将军既然要做，就要果断行事！断不能迟疑。”

  尔朱荣与贺拔岳对视片刻，随即放声大笑，从午间议事开始，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动容。

  笑声持续许久，尔朱荣才停止下来，伸手按住了贺拔岳肩膀，“如你这般言语，才是真正大丈夫之志。我先前说得你们兄弟二人，天下不足平也。现在看来是错了，得你阿斗泥一人，天下足可横行无阻！”

  此言一出，堂中数人表情不一，有的变色，有的赞许，有的沉默，有的探究。

  至于贺拔岳则连称不敢，直言其两位兄长才能都在他之上。

  尔朱荣不以为然，他从案几上拈起了洛阳送来的密诏，展示给贺拔岳观看。

  “你现在可知，我先前为何如此发问了吧？”

  贺拔岳脸上喜色闪过，按捺住心中开始翻腾的激荡之意，对着尔朱荣拱手道：“密诏在手，天下大义自然也在将军之手。”

  尔朱荣忽的起身，走至门前，堂中余人视线都随之移动，他看着屋外炽烈的阳光，眯着眼睛，试图找寻太阳轮廓，但终究只得一片白光。

  他垂下眼眸。

  许久之后才又重新问了一个重复的问题：“裴昇其人，有何动作！？”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尔朱荣再度提起裴昇，而晚来的贺拔岳立刻心中警醒，原先的激动情绪也平复许多。

  元天穆深知尔朱荣对裴昇的忌惮之意，一看左右，此间也只有自己此时能够开口，于是略略思索之后说道：“其人身在河北，与我们音讯不通，消息渺茫，只知道他征伐得力，已经收复定瀛大半失地。”

  “但是其手下之人，在洛阳倒是颇多动静。”

  第164章 事了拂衣去

  五月下旬，距离元诩发出密诏，已经过了整月有余。而裴昇方面除了通过官方渠道上了好几份捷报以及表功文书之外，居然没有任何私下信函给到蔡俊、于谨两人。

  得益于葛荣南下青齐，加上定州归附后已经和相州接壤，所以原先一份官方文书往来需要耗费月余时光的情形一去不返了。如今只需要半月时间，就能往来通讯。

  而与裴昇捷报前后脚来到洛阳的，是尔朱荣所上的数封奏表，先是上书为元天穆请求西北道行台之职，北魏朝堂很机警的拒绝了，随后又觉得一点甜头不给，也不合适，于是给了元天穆一个并州刺史。

  就这样，尔朱氏真正谋求的并州刺史之位，轻易到手。

  尔朱荣后面几封上书，则都是请战之书，所言多为：“山东群盗方炽，河、济之间，州郡覆没，官军屡败。请遣精骑三千东援相州。”之类。

  胡太后本来就对尔朱荣这个元乂的前党羽不放心，一看到请战书，立刻就像握住了火炭一般，马上严辞拒绝，给的理由自然是河北之地，如今已经被裴昇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很忠心，但是暂时不用你操心了。

  当然，只是拒绝，胡太后也怕尔朱荣不爽。于是，随着拒绝诏书回去的，则是给尔朱荣加封的新官职，进号为征西将军、右卫将军、都督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诸军事，加金紫光禄大夫。

  相对的，立下河北平乱大功的裴昇也不遑多让，朝廷似是故意，给裴昇加封的官职则是，征东将军、左卫将军，同样的金紫光禄大夫，加上原先就有的都督河北幽燕九州诸军事，又封河东郡公，食邑两千户。而尔朱荣的博陵郡公也跟着水涨船高，增邑五百之后，一样是两千户。

  于是乎，裴昇和尔朱荣两人简直就是隔着太行山，一左一右仿佛照镜子一般，只能说北魏朝堂这碗水端得挺平的。

  至于已经变成贼匪游乐场的河济之地，则又被北魏朝堂丢到脑后了，毕竟现在河北已平，山西无事。天下仿佛又太平了。

  “唉，怎得还没消息传来！”

  洛阳城东临近璎珞寺的小宅之中，蔡俊忍不住叹息着急，“总不能是信使在路上弄丢了吧？”

  一念至此，蔡俊立刻眼巴巴的看向于谨，自从几番事件下来，曾经倨傲的蔡景彦俨然已经视于谨为首了。

  于谨其实心中也不平静，他手中攥着陶杯，看着其中荡漾的酪浆，怔怔出神。

  “应当不会，此去送信使者乃是陛下亲信派遣，我等不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吗？如此隐秘，理应不会出错。”

  “那…其中又是何缘由？”蔡俊忽然想到一个奇怪念头，骤然大呼道：“总不能是裴公他，不想入洛吧？”

  “噤声！”于谨不满的看向蔡俊，“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心隔墙有耳！”

  蔡俊悻悻然的点头，但是仿佛被于谨言中一般，他话音刚落，小院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谁！总不会是事情泄露，老……不，太后来抓我们了吧？”

  于谨猛然起身，低喝道：“冷静！我自去开门，你藏匿好……切记，按我们先前约定行事！”

  此时，敲门声已经愈发的响亮了，大有不开门，就直接闯进来的意思。

  于谨面色不变，先摆弄了一下衣冠，才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居然是中侍中成轨，他在一众中小黄门的簇拥之下，昂首而立。成轨微微瞥了一眼小院，然后再打量起了于谨来，“于将军，为何开门如此之迟？”

  “闲余之人，不过囫囵度日。一时睡眠过甚，没有听到敲门声。”

  成轨不置可否，冷哼一声，指着身后一架云母车说道：“陛下有请，于将军上车吧。”（注）
  于谨眉梢微动，没有丝毫拒绝，就顺从的上了车。

  然后这车却不是驶向宫城禁中的，而是驶向了内城永宁寺。

  这永宁寺堪称洛阳第一大寺，最富盛名的就是寺中的九层浮图，架木为之，高达九十丈，顶端有十丈高的金刹，加起来一共百丈之高，在洛阳外百里远的地方，都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