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10页

  “东冀州？”

  “此乃虚州。”

  裴昇点了点头，从正光年间六镇之乱开始，北魏就启立州郡，离大合小，致使州郡膨胀，朝廷为了招募百姓、职人出财出力，许以官阶，便是造成这种现象的最重要诱因。

  而这些朝廷授予的官阶，往往都是散官虚职，就如高翼的东冀州刺史，在实际行政划分中并没有这个州，只是为了分封安置他所代表的渤海高氏，才设置了一个只存在于书面的虚州。

  “除了渤海高翼，渤海封氏当家人亦不在冀州。”

  “他们也南迁青齐了？”

  “这倒不是，封氏当家之人，封回如今正在洛阳为殿中尚书，其子封隆之亦在洛阳为官。”崔巨伦顿了顿，继续说道：“高、封两氏素为冀州世族领袖，高翼和封回也被州中人士所尊崇，他们不在，所以说冀州无主。”

  “既然无主，岂不更好，待到秋收之后，一战平之！”广阿城下初次领兵就获得大捷的贺拔允，自然信心满满，率先出言。

  “不可，正因为无主，方难攻略。冀州世族惯爱聚族而居，修筑坞堡，无论大小。若是这些坞堡不愿归附，那么就得个个击破。届时徒耗兵力，粮秣，若是迁延日久，反而影响裴公真正大计。”崔巨伦没有顾忌贺拔允的身份，直接出言反对。

  裴昇扫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崔巨伦，以及被反驳之后，陷入思索的贺拔允，忽的微微蹙眉，问起了另外一事来。

  “冀州可是有长乐王的藩邸？”

  崔巨伦闻言有几分讶异，随即回复道：“有，正在长乐郡郡治信都。长乐王元子攸，乃献文帝之孙，彭城王元勰之子。去年八月方才进封为长乐王。”

  “不过，如今他也不在冀州，封为长乐王后，便为当今陛下所召入洛了。”

  裴昇心中大为遗憾，去年八月，自己还在消化平城夺来的马匹呢，与冀州相隔千里，根本无法和这元子攸建立起关系来。

  不提元子攸这个后来的孝庄帝何去何从，如今高居洛阳的孝明帝元诩还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奉诏入京勤王。

  于是，裴昇不由自由的看向了坐在堂中，在初次劝进不成之后，如今依旧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高欢。

  他不禁失笑，递了一张探报给高欢，“井陉关来的军报，数日之前，有兵马于关外窥探。其中屡有挑衅之举，幸亏守关战将尉迟孟都，为人谨慎，严守关隘不出，并遣人快马来报。”

  “贺六浑，你可知这些兵马是何处而来？”

  “并州？！”高欢悚然而惊。

  “看来尔朱氏也在蠢蠢欲动。”裴昇按住案几，看向众人，“那密诏必然并非一份，他手中肯定也有！”

  大堂之内，除了高欢和郦道元，其他人纷纷惊诧，显然都是第一次知晓密诏存在，而崔巨伦更是目露异色，他快速的环顾了一圈，此间众人，居然只有他一个河北世族。

  他难得有些心慌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退则不甘失去参与如此辛密之事的机遇，进则代表着自己日后必当真正归心，奉裴昇为主了。

  就在崔巨伦心中纠结，进退抉择之际，裴昇却没有理会他那小心思，而是叹息着对众人说道。

  “井陉关外兵马的试探，也代表着尔朱荣对我的试探。显然他在疑虑我将做何动作。”

  “井陉关乃河北进入并州的唯一要道，他这是想要堵住关隘，阻止其他人入侵山西之地。”高欢眉毛一扬，显然洞悉了裴昇的想法，“这明显是尔朱氏欲有大动前的准备。”

  “他将要入洛！”

  “正是如此。”

  “那我等应该即刻起兵南下，绝对不能让他尔朱氏赶在前头！”其余那些刚刚知晓密诏之事，方才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的诸将们，纷纷鼓噪出言。其中彭乐和贺拔允，更是直言要领骑兵为先锋，抢先南下。

  但是这些言语，并没有得来裴昇的回应，甚至于除他之外，郦道元和高欢也兀自深入沉思。

  彭乐摆动着大头，来回探看，哑然失色道：“你们这是何意思？难道要将这勤王的大好时机，拱手相让？”

  裴昇沉默以对，于是诸将纷纷失望相顾。

  恰在此时，崔巨伦却站了起来，拱手对着裴昇说道：“所谓事有错对，必须取舍。我以为明公不去洛阳，是正确之择。”

  “所谓洛阳者，天下中枢，朝廷所在，亦是权力所在。但是，我敢问诸位一句，洛阳真的欢迎明公吗？”崔巨伦明着是对裴昇说话，语到一半，就转向了堂间其余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莽撞人彭乐率先反驳，“管他欢不欢迎，我们兵力强盛，难道这些所谓公卿还能抵挡我们入洛吗？”

  “自然能。若是只进了洛阳大门，得不到洛阳公卿的支持，那又有何用？届时，明公号令不行，洛中人人阳奉阴违。岂不是身陷泥潭，寸步难行？”

  “难道尔朱氏就能得洛阳欢迎？他不也是边塞豪强出身？”贺拔允虽也算武川世代豪强，但是离开洛阳这等京畿之地太久了，久到他无法理解各中区别。

  崔巨伦看向郦道元，见其丝毫没有出言的意思，反而是对自己投来审视的目光，不由心中一紧，额头汗水就此渗出，急忙接着解释道：“尔朱氏所居北秀荣川，如今看似偏僻之地，但是百年前可是京畿的护卫之地。他本就与大魏皇室关系紧密，可以称为外戚一流，而且尔朱氏并不像六镇……”

  说到这里，他对着堂中这些几乎都是六镇出身之人拱手，表达他接下来的话并不是故意影射，而是实话实说，“六镇囹圄于边塞，早失圣眷，远离中枢。而尔朱氏几代下来，皆常往来洛阳。特别是自尔朱荣之父尔朱新兴起，冬朝京师，夏归部落，每次入朝，都赠送洛阳诸王公朝贵名马良驹。等到尔朱荣继承爵位之后，此等事并未断绝，甚至更盛。先元乂当朝主政时，就引尔朱荣为心腹。由此，尔朱氏在洛阳经营的关系人脉可见一斑。”

  他再度看向彭乐等人，问道：“若是诸位是洛中公卿，你是欢迎接纳经营洛阳数十年的尔朱氏，还是兴起不过数年的明公？”

  贺拔允、斛律金、李虎、宇文泰等人，听着崔巨伦的煌煌大言，心中不由的暗自思索，到最后，也都纷纷摇头。

  不过，彭乐却还不甘心，瓮声瓮气的说道：“这有何难，若是他们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挥刀杀之，只留那些愿意欢迎我们之辈不就行了。”

  然后，他咧着笑脸看向郦道元，“有郦公在，反正咱们世家大族杀得也顺手了，洛阳公卿自然也不在话下。”

  崔巨伦听得眼皮直抽，他博陵崔氏虽说也算投靠的早，但是也免不了被郦道元按律处置，将族中几个不肖之辈当做猪狗一般杀了。此刻彭乐这肆意言语一出，无异于当众打脸。

  他狠狠压制住了心中闷气，不看彭乐，转向裴昇。

  裴昇自然适时替崔巨伦缓颊，“孝宗所言就是我心意啊。洛阳人心不附，一封密诏，说重自然重，说轻其实也不过是一纸文书而已。此刻入洛，其时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