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12页

  ……

  “阿兄，相州刺史派遣长史送来了五千石粮秣。”宇文泰下马禀报，他刚从邺城处急急策马而来，如他所言，一条运粮车队正从浮桥上渡河而来。

  裴昇此时所在乃是与邺城一水之隔的武城，他端着一杯清水正喝的起劲，听到宇文泰所说之后，不免失笑，“元鉴本人还是不敢出城来见我吗？”

  “哼，无胆匪类。我等率军行过，居然不开城迎接，反而如乌龟一般躲在邺城之内。甚至还不允许我们驻扎在邺城附近。真是岂有此理！”彭乐不爽的说道。

  “就是，裴公还是过于和善了，就应该派人前去申饬他，严加斥责！”

  裴昇没好气的看着彭乐，以及他身后探头探脑，好不容易捞到机会说话的赵贵。

  这次所谓的勤王南下，他只集结了玄甲军，经过数月整合和汰换之后，玄甲军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了，已有一军之数。其中最大贡献当属于杨遁在离去之前，献上的熔铁造炉之术。也就是当初杨津依仗炼化铁水，浇灌地道，贾思勰梦寐以求的秘术。

  在将这个技术交给土垠城铁坊之后，马铠和铁甲的铸造技术进一步提升了，从而也催化了玄甲军的规模数量。

  而新入玄甲军的大多是，定州各世族豪强良家子，譬如崔楷三子崔说，李裔之子李直、赵郡李密，以及魏氏、张氏、焦氏等等俱在其中。

  此时他们也正自以裴昇为中心散开休整，所在位置，也各有高低前后，依据的也无非是资历、门第、地域之类。

  “五千石粮秣，看来相州没有遭受什么灾情啊。”裴昇才没有什么闲心去玩遣人申饬的把戏，他看着那络绎不绝的粮队，略带嘲讽的说到。

  “哼，同是河北大地，怎么可能独他相州无灾，这分明就是压榨而来的民脂民禄。”离裴昇不远处，从入玄甲军以来，都颇为沉默的崔说愤慨出言，“这元鉴该杀！”

  如此逆反言语当众说出，周遭之人却毫无反应。甚至有几个年少之人，开始聚众讨论起了，如何才能快速攻破邺城，或者如何潜入邺城，行斩首之事，一时间，议论纷纷，倒是热闹非常。

  裴昇没有参与这等讨论，他端着清水，看向西边峰峦起伏的太行山脉，面带笑意。一千玄甲军，一人双骑，自赵郡出发之后，沿着河北平原大道缓缓而行，裴昇并不着急赶路，甚至预备在这武城多停留几日。

  毕竟他要留着时间给尔朱荣反应，而根据收到哨探，尔朱荣的先锋此时已经刻不容缓的抵达了上党郡。

  ……

  “军主，发往晋阳的文书已经派人快马传回。”

  上党郡治，壶关城内。

  侯景听着下属的禀报微微颔首，比之在六镇之时，如今的他也蓄起了胡须来，但是身形依旧瘦小，心爱的弓箭就放在手边榻上，片刻不得离身。

  他自从投奔尔朱氏之后，并没有得到重用，除了慕容绍宗对他稍微亲善一些，时有兵法传授，其余人并不怎么看重他，包括尔朱荣也是如此。直到贺拔兄弟来了之后，在贺拔胜的照拂之下，侯景的待遇才有所提升。

  甚至于这次先锋之职，亦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为此也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妒恨。

  想到这里，侯景忽然感慨，原先和他一起投奔尔朱荣的孙腾、司马子如，如今都为中兵参军，虽比自己好些，但是比起曾经一同出逃怀朔，最终却回转裴昇处的窦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宁世，此刻已经是一郡郡守了！”侯景起身，踱步来到屋外，看着天上秋日，许久不言，他猛然一叹，显然心中早已后悔万分，若是当时自己也跟随窦泰回去，那现在就不可能只是个区区军主了！莫说当个郡守，凭自己能力以及与裴昇帐下诸将的关系，做个别将、都督至少也是应当的吧。

  如此思索许久，直到外界炎热过甚，侯景才转身回屋。或是情绪激荡之下，侯景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坡脚，一托一拉的走回屋内，行动之间，怀中物事不免晃动，发出了铮铮作响的铁器交击之声。

  而在离上党四百里之外的晋阳，贺拔岳也正从怀中掏出一件铁器递给尔朱荣，赫然是一枚雕花纹饰的铁劵。（注）
  “此乃洛阳遣人送来之物，岳不敢私留，请将军过目。”

  尔朱荣面无表情的接过这枚铁劵，轻易辨识出了上面所刻画之意，他冷哼一声，“洛阳还真大方，出手便是县侯爵位。”

  元天穆笑着说道：“何止大方，何止县男，你看这是何物。”他居然也掏出了一枚铁劵，比之贺拔岳，许给他的则更进一步，乃是国公爵位。

  其余众人也纷纷嬉笑着丢出铁劵，尔朱荣见状倒是直接失声大笑。

  “好个胡太后，此等鬼祟手段，也想分化我们吗？”尔朱天光看着聚成一堆的铁劵，嗤之以鼻。

  元天穆摇头道：“且不管那胡太后了，如今我军先锋已到上党，裴军也至邺城，若是只论距离，我们离洛阳更近。天宝，你该启程了！”

  “是啊，从父，时不我待。万不能让那裴氏小儿争了先！”尔朱兆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可是尔朱荣仍然不说话。

  “井陉关确实一时之间难以占据，但是天宝你只想到了我们为裴昇所威胁，难道他不也在我们威胁之下吗？马邑出兵，抵达燕州也不过快马三日。”元天穆沉声说道：“如今我们得到消息，裴昇已经亲自率军南下。这难道还有假吗？勿要再犹豫了！”

  “所谓矢在弦上，不得不发。”慕容绍宗也跟着说道。

  尔朱荣闭目片刻，昂首挺立，日光大片的从屋外透了进来，秋日一点也不气爽，偏偏燥热难当，尔朱荣猛然张开双眼，声音冰冷如刀锋。

  “我取天下，将从洛阳开始！”

  随即，扶刀出堂，贺拔岳在身后默默看着，尔朱荣瘦长影子覆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

  注：明帝颇有酒德，专嬖充华潘氏，后及嫔御并无过宠。——《北史》•卷十三•列传第一
  徐纥说太后以铁券间荣左右，荣闻而恨之。——《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八
  第167章 母毒亦食子

  旗帜如林，兵马如龙。

  孝昌三年，八月间，两支行伍同时打着勤王旗号，分别在太行山左右两侧，往洛阳进发，几乎是瞬间就轰动了整个北境。

  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都关注着他们的动向，作为洛阳之主的胡太后，自然也是第一时刻就知道了此事。

  “勤王？”

  洛阳北宫宣光殿中，胡太后愣住了，随后先是大怒，然后又有一股止不住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咬着牙说道：“好儿子，真是好儿子。枉费朕辛苦将其自襁褓抚养成人，他居然敢招外兵来勤王！”

  “朕哪里做得不对，需要人来清君侧？”

  胡太后越想越愤慨，挥袖大喝道：“来人，将那个逆子给朕招来，朕要当面质问他！”

  空荡的宣光殿上并无宦官内侍存在，只有郑俨、徐纥两人而已。此时也是徐纥先上前，对着胡太后说道：“陛下，如今裴氏和尔朱氏都率兵马而来，我们想的应该是如何安抚他们两人。至于质问皇帝，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