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20页

  元子攸还要再度观察,不想原本坐在正中的尔朱荣,却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并示意元子攸上座。元子攸本来还欲推辞,不想却被尔朱荣轻轻扶住臂膀,虽未用力,但是强硬的将其置入座位之上。

  随即在尔朱荣的带领下,帐内一众将领对着上座的元子攸,高呼万岁。

  元子攸面色一阵青,一阵红。青的是这不受自己控制的场面,红的是眼前诸将俯首称臣高呼时陡生的兴奋感。

  他兀自压下心中错综复杂的情绪,回忆着往昔所见元诩的模样姿态,按礼让诸将起身,举止行为之间,居然无半点生疏,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尔朱荣微微颔首,挥手将诸将斥退,只留下了元天穆一人。而慕容绍宗及出门前,却凑在元天穆耳边,将元子攸一路情形偷偷告知。

  “陛下,先大行皇帝在时,太后主权,致使朝政疏缓,威恩不立,天下牧守,所在贪婪……”尔朱荣先说了一通套话,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正确性。

  元子攸听得明白,但是他心中还有一个疑虑,所以不等尔朱荣说完,就出声询问道:“征西将军一路高举旗帜,所言奉诏勤王清君侧。不知可否让孤看看这密诏?”

  尔朱荣眼眸微缩,看着元子攸投来的试探眼光,慨然一笑,自大帐隐秘处取出了一个封装完整的匣盒,对着元子攸双手奉上。

  元子攸轻轻抚摸着这个匣盒,上方的腊封印泥,果真就是皇室所用。他忽然心中有股冲动,想要扯掉这腊封,看看里面是否真有诏书,诏书又是否真假,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将匣盒放置一旁,转而对着尔朱荣言语起来。

  “将军果然乃大行皇帝真正信任之人,可惜他无辜致祸,被妖后鸩毒而死!”元子攸面露悲戚之色,眼眶陡然红了起来,俨然就要流下泪水。

  尔朱荣也适时的长叹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肃穆说道:“如今妖后奉未言之儿而临四海,欲使海内安定,此真乃臣闻所未闻,也为天下人所笑。幸得陛下,声副遐迩,若改承宝祚,则四海更苏,百姓幸甚!”

  元子攸也马上将刚刚的悲戚丢到脑后,伸手握住尔朱荣之手。

  大帐之内,顿时一副君臣相得的浓浓濡慕之情。

  接下来,两人也不再隐晦,开始讨论起了入洛之后的利益分配。

  首先是保证尔朱荣及其部将的权力和地位,封爵升官自然是应有之义,甚至于几人入洛,几人在外,也在不动声色的言语交锋之中确定。

  其次是元子攸追随者的封赏,莫看元子攸不过一个宗室王,其实根基很深,陇西李氏的李宝、李遐、李季凯,太原王氏的王延业、王遵业兄弟,等等清流世族子弟皆是其追随者。

  尔朱荣自然是爽快的答应,谈妥这两项之后,两人却同时抬头,互视着喊出同一句话来。

  “洛阳禁军该如何处置!”

  “将军曾任禁军直寝,想必和禁军将领交往颇多吧?”元子攸笑吟吟的看向尔朱荣。

  尔朱荣则也笑着反问道:“陛下长直禁中,若说和禁军的交往联络,只怕微臣不敢比拟。”

  元子攸收敛笑容,沉默半晌之后,开口说道:“如今驻守孟津河桥的郑氏兄弟,乃孤居藩之臣,只需去信知会,必然即刻来投!”

  尔朱荣也正色说道:“屯守小平津的武卫将军费穆,亦是我夹袋中人。”

  一来一去,双方筹码相等,然而尔朱荣却对着元天穆点了点头,随后掀开帐门,让进了一人入营。

  “陛下安好。”

  来人容貌魁壮,年龄颇老,满头花白,已经有五十岁上下,正是现在洛阳禁军的领军将军,京畿都督,元鸷。

  元子攸眼角一抽,不由看向了元天穆,他和元鸷都是远房宗室,甚至同出于一祖,高祖皆是高凉郡王拓跋斤,想必这元鸷就是通过元天穆才和尔朱氏搭上关系的。

  随后他再度看向尔朱荣,原以为他不过是交好了几个禁军将领,没想到却是将整个禁军系统都拉入了这场政变。

  于是乎,本来只有两方势力,现在变成了三方相持。分别是尔朱荣所代表的契胡代人集团,元子攸所代表的清流大族,元鸷所代表的禁军系统。

  在又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三人终于再度将利益分割平衡。

  至于胡太后和现在帝位上的小皇帝元钊则直接被他们忽视了。

  身处大帐之内,却一直未发言语的元天穆,眼见事情尘埃落定,悠悠开口道:“事情谈妥,如今只剩名实相符了。”

  “密诏在手便可称为有名,如何还需名实相符?”元子攸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

  “密诏不过是给满朝衮衮诸公看的,其外还有天下兆亿黎民盯着呢。”

  “那如何才能名正言顺?”

  “世人庸俗,多信谶纬之说。”元天穆看了众人一眼,随即拍手从帐外唤进来了一个形貌粗疏,做巫师装扮之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将手一抬,介绍道:“此乃燕人刘灵助,精擅卜筮之术。所占屡中,鲜有失手。”

  元子攸看向尔朱荣,只见其微微点头,表示元天穆所说正确。

  元天穆笑着说道:“可以令刘灵助以诸王孙像铸造金人,然后传扬出去,就说诸多金人之中,唯有陛下独就,余者皆不成。这正和上天所示,成者奉为主!”
  

  元子攸闻言心怀疑虑,这等把戏真的能成?他看向尔朱荣,只见他频频点头,显然对这个方法深以为然。

  尔朱荣似乎看出了元子攸的犹疑神情,慨然道:“陛下勿忧,这谶言一出,百姓氓首必然纷纷归心。此等杂事,尽归我等来办。陛下只需安坐,等待入洛践祚登基!”

  元子攸踌躇半晌,也不好拒绝,只能勉强说道:“那孤就静候佳音了。”

  尔朱荣闻言却忽做变色之态,说道:“陛下为何还称孤,应该道朕了。”

  元子攸朗朗一笑,对着周遭拱手,“朕幸得有你们这些良臣辅佐。”

  众人皆俯首,连称不敢。

  然而就在这一派融融气氛之中,尔朱世隆却面色惶急的闯入,在带来一个绝对坏消息的同时,也将裴昇这个先前被帐内众人刻意遗忘之人摆在了明面上。

  “你阻击不成,反而让小平津被裴昇占了!?”元鸷看着一身泥沙,全身皆湿透的费穆,愤然质问。

  “是何人命你出兵的?”尔朱荣伸手制止了元鸷,转而扶起了费穆,并示意尔朱世隆去拿来一身新袍服。

  “是在下自行想要救援将军。”费穆面色惨败,身体止不住的抖擞,也不知道是因为河水浸泡,还是因为想起了幽州军的爆裂冲锋。

  “荒谬!我尔朱军还需要你来救援?”刚刚捧来新袍服的尔朱世隆恰好听到这一句,不耐的将衣物往费穆身上一丢,呵斥出口。

  费穆无言以对,以至于垂头丧气,任由袍服滑落到地上,他看向尔朱荣,悔恨道:“将军,我犯下大错,你治我罪吧!”

  尔朱荣再度扶起了费穆,却不回应他,而是看向了元鸷和元子攸。

  如今该要讨论如何应对裴昇了,而不是像先前那般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