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24页

  眼看得局面就要不可收拾，尔朱荣看着元子攸，冷声询问道：“陛下之意如何？”

  “既有祖制，焉能随意违背。”元子攸先是直视尔朱荣，随后又垂头看着地面，“尔朱卿就进位为太原开国郡公，食邑一万五千户，如何？”

  众人在两者出声之后，纷纷噤言。此刻听到元子攸所说，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尔朱荣身上。

  只见尔朱荣轻笑几声，竟然直接挥袖而去！

  第175章 谁生谁死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当两方陷入对峙之后，无论是传话还是说合，都需要第三方介入。

  此刻的禁军领军将军元鸷就带着部下费穆充当了这个角色。

  “尔朱公何苦如此闷闷不乐？”

  掀开帐门，元鸷率先便笑，“不就是一王号，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如今大营内外，风言四起，再持续下去，只怕就会人心散乱了。我等刚刚设法驱走了裴昇，本该是顺理成章，一蹴而就之时。且莫浪费了这等好时机啊。”

  尔朱荣半躺于矮榻之上，斜着眼睛看向元鸷，“元领军是来当说客的？”

  “说客说不上，只是不想大家因为此事停驻不前。大事未定，夜长梦多……”元鸷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轻轻敲着案几，上身前探，对着尔朱荣幽幽说道：“万一又横生波澜，须知道，城中那位太后可也不是善茬。”

  “哼。”尔朱荣面上不屑，心中其实也知道，此刻的洛阳各方势力可谓暗流涌动，云波诡谲。只是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甘，他裴昇小儿明明已经离开洛阳，却偏又遥遥牵制自己一头。

  “与其浪费在这等事上，我们还不若议些实事。”元鸷看了看尔朱荣神情，轻轻撇过了封王之事，转而挑起了另一个话头来。

  “哦，元领军说的是何事？”

  元鸷不言语，只是目光扫过大帐，尔朱荣眼睛一缩，挥手斥退了所有奴仆，顿时帐内只剩下了他、元鸷以及费穆三人。

  “此时可以说了罢。”

  元鸷微微偏头，身后伺立的费穆立刻出列，此刻的他已经不复前些时日，被裴昇杀败，潜水而还的狼狈模样。

  “尔朱公如今兵马不足万人，且先有中北城一败，本就舆情哗然。如今公没有大胜之威，众人必然没有畏惧之心。若是直接奉驾入洛，只怕京城之内，一众百姓也罢，朝廷诸臣也好，都会认为尔朱公不过捡了裴昇的便宜，对公肯定心怀轻侮之心。”

  费穆声音缓慢但是清晰，所言像是把尘封的利剑，隐隐藏着锋芒。

  尔朱荣闻言，眼神越过说话的费穆，直直看向他背后的元鸷，只见元鸷亦是目光灼灼，两人对视，片刻之后，都露出了笑容。

  “继续说！”尔朱荣挥了挥手，略带着期待的看向费穆。

  “所以，必须大行诛罚之事，将京师蠹虫剿灭一番，如今才能震慑人心。不然公一旦启程北还，恐怕还未度过太行山，京师又将再起祸难。”费穆言毕，犹如利剑荡尽尘埃，铮铮作响，寒气平地自起。

  “原来你们也是这般想的吗？”尔朱荣擒着笑意，再度看向元鸷，只见其脸上早已如其名一般阴鸷遍布。

  尔朱氏为了不被排挤在洛阳中枢之外，三代数十年以来，一直不停的送马，送人，送金银给洛阳公卿，尔朱荣早就对他们心生腻歪，只是为了家族利益，而不得不继续，所以就他个人而言对洛阳这班人早就深恶痛绝。

  加之，现在他麾下聚集了大量北镇武人，虽然六镇起义之后，不少本该投奔他的将领和兵卒，都纷纷投入了裴昇麾下。但是凭借先发优势和号召力，他阵营之中依旧拥有以贺拔两兄弟为首的武川派系，和以侯景、司马子如、孙腾等为首的怀朔派系。

  而代北地区的豪强酋帅，本就是尔朱氏军队的最大组成部分。这些边塞出身的北镇军人，由于太和改制之后引发的文武之争，早就对朝廷不满。

  所以，在大事将定之时，尔朱荣心中早就有了诛罚想法，如今只不过被费穆所言彻底挑明罢了。

  那么作为禁军统领的元鸷和费穆，又为何怀着和尔朱荣这北镇军人代表一样的诛罚百官的心思呢。

  自从孝文汉化改制之后，朝廷的重文轻武体制，不仅仅是北镇武人为清途所隔，不得游宦，在洛阳的武人也同样面临着仕途艰难，地位低下的危机。

  北魏神龟二年（519年），因为张仲瑀上书引起的洛阳禁军哗变，就是一次情绪积压之下的大爆发，当时还是个小邮差的高欢就曾亲眼目睹了这场哗变。

  总而言之，禁军也老早看这班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文臣不爽许久，在诛罚百官这件事上他们和尔朱荣的利益是一致的。
  

  “尔朱公只需说，做与不做即可。”元鸷猛地站起，伸手按住身前费穆肩膀，对着尔朱荣沉声喝问。

  “我自然是无异议，但是陛下那边……”尔朱荣不慌不忙，眼睛却瞥向了帐外，“他身边可是环绕着不少清流世族的。”

  此问一出，孰知元鸷从容相对，“来你这之前，我就已经先去过他处了。”

  他居然也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了两份卷轴，一白一红。

  “你看看吧，人家早就连名单都写好了！”

  尔朱荣心中一动，带着几分惊疑，伸手接过了卷轴，展开之后，只见上面墨迹斑斑，皆为人名。

  “白为死，红为生。”元鸷重新坐下，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嘲弄，又有几分钦佩和慨叹。

  尔朱荣略略扫过卷轴，就将之置于一旁。

  “白卷之上，多为宗室。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对宗室也得恨的紧啊。而红卷之上，就全是世族之人……”尔朱荣低低笑了一声，手指不断的敲动，显然心中思量不停。

  “既然陛下愿意以此为代价，那么封王之事？”元鸷挠了挠眉梢，兜了这么大圈子，又将话题引出最初的矛盾点。

  “那就作罢，不过食邑需增至两万户。”尔朱荣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抚摸着两份卷轴，扬声回应。

  “可。”

  元鸷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

  “陛下，为何要行这诛罚之事？”同一片营寨，元子攸大帐之中，太原王遵业面带不悦的质问道：“这岂不是要自己隔离洛阳人心！”

  “这诛罚的多是宗室诸王。你难道不知天下丧乱，先帝卒崩之由，皆缘此等贪虐之辈。若是再让他们存在于朝堂之上，往后陛下，如何施政，如何澄清海内？”同在帐内的陇西李遐，看不惯王遵业那副姿态，立刻出声回呛。

  “这……”王遵业顿时噎住。

  然而李遐的话，还在继续，“再说了我等姓名都在红卷之上，就算诛罚也诛不到我们。适才书写卷轴之时，未见你如此急切。现在倒振振有辞，怎得，你又想行邀名之事？”

  “一派胡言！我兄心怀仁义，看不得这等血腥事，出言维护又有何错？”王延业见自己哥哥被李遐诋毁，立刻挺身而出进行辩驳。

  上座的元子攸，任由帐内这些世族子弟纷乱争吵，也不加以阻止，他只是微微低头，手指缓缓抚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