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34页

  裴昇闻言却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要草原在，只要生产力没有发展到足够程度，这里就会孕育出威胁中原的异族。柔然没了，还有突厥崛起，突厥没了还有回鹘，直到后世的契丹，蒙古，女真，源源不断。

  高欢有些看不懂裴昇此时的神情，还以为他在忧心深入柔然的于谨和斛律光，开口排解道：“于长史此人，虽然傲气，但是我也多次听景彦说起他在洛阳所行所为，乃是腹有锦绣之人。既然他肯献策，必然心有笃定，主公也不必多加担忧。”

  裴昇展颜一笑，“我自然不是担心于思敬，我既然采纳了他的计策，就不会中途改弦易辙，看这时日，估计他也快要传消息过来了。”

  正如裴昇所料，在下午时分，斛律光带着一身水气回来了。

  “就是这般了，于长史让我们送粮过去。”斛律光被雨淋得有些面色惨白，一旁的斛律金心疼的看着自己宝贝儿子，裹了块麻布帮他擦拭满身雨水。

  “那就按计划进行吧。”裴昇微微颔首，看向诸将，“我等就安坐此间，静看于思敬施展，好戏上场。”

  六日之后，一个由十辆车组成的粮队在斛律光的带领下冒雨前来，车上的油布扎得紧紧的，一点雨水都没有漏进去，等粮车推进穹庐内，油布之下，黄灿灿的小麦滑落，顿时令人视线难以转移。

  这无疑大大的增加了众人对于谨的信任度，于是，相对朴实的族民们纷纷将皮毛堆满了于谨那间小毡房，期盼着他继续送粮食来。

  于谨从善如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粮队陆续又来了两趟，这下子，于谨在这个部落里顿时就像救世主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殷勤簇拥。

  斛律昭明里暗里设置的关押策略，顿时失效。

  “要不是这下得不停的大雨，我就能带于先生去野外狩猎了。”斛律阿舍气恼不已，身边一众部落年轻人也纷纷附和，作为将于谨带来之人，原来不受待见的斛律阿舍在族中的风评一下子好了不少，如今俨然是年轻人中的头面人物。

  然而于谨只是笑了笑，“与你们部落的生意谈好了，还有诸多部落等着我去谈呢。幸得诸位招待，明日我就将要离去。”

  身边众人纷纷不舍叹气。

  此后，于谨带着斛律光沿着武川镇和抚冥镇之间，走遍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有的简单问询后就走，有的则深入交谈，他这边不慌不忙，跟在身后的斛律光神色却变得逐渐肃然起来，只是偶尔看向于谨的眼神愈发惊异和惧怕。

  于谨如今所游走的这片地界，就是柔然新设的南汗庭，王帐就立在原先六镇之一的抚冥镇，不过奇怪的是，于谨单单围绕着抚冥镇四周转，偏偏不入城一探究竟。

  在十几日之后，他带着斛律光又回到斛律昭部落。

  然而，此番一进部落，他没有再与那些打得火热的族民们攀谈交际，而是直接寻到了斛律昭。

  “首领是个好人，但却不是一个好首领。”于谨一见面就出言不逊。

  斛律昭双眼眯起，缓缓起身，“于先生此言何意？莫不是对先前交易有何异议，若是如此，尽管直言，又何必出言侮辱我？”

  “所谓好人，是指首领甘愿自己住小毡房，却让出大穹庐用来放置牛羊。所谓不是好首领，是指你只能让部众跟着你吃苦，要粮没粮，要柴没柴，要屋没屋。”

  斛律昭闻言大怒，上前几步，伸手便要揪住于谨，但是于谨依旧说个不停，丝毫不在意他伸来的手掌。

  “做个好人何其简单，表现的宽厚些，友善些。但是做个好首领又何其困难，试问首领，你想做个好首领吗！？”

  斛律昭被这声喝问弄得愣住了，他犹豫半晌，放下了手，但是看着于谨的目光依旧不善。

  “我早知道你心怀叵测，你根本不是商人！”

  “我确实不是商人。”于谨坦然承认。

  “你究竟想做什么？花费了这么多粮食，难道你真就是为了这些不值一提的皮毛而来？”

  于谨盯着斛律昭看了半天，才出声问道：“首领想不想做下一个高车王？”

  斛律昭心头一动，死死的盯住了于谨，半晌之后，才吐气出声，“高车王？哼，上一个高车王刚刚被大汗打败不久，国都灭了。你以为我是何人，能凭借着数百人的部众，作高车王？”

  “若是我们帮你呢？”

  斛律昭早就对于谨深怀忌惮，此时见他终于露出本意，不免松了一口气，嗤笑着说，“你们？你们是何人？还能打败我们大汗不成？”

  “为何不能？”于谨平淡反问，“若是我们拆散了这个南汗庭，你能收拢多少高车部落？”

  柔然的组成部分非常复杂，除了属于柔然本支的部落，如同郁久闾氏、俟吕邻氏、尔绵氏、约突邻部等，还有属于东胡鲜卑的托跋氏、丘敦氏、无卢真氏等，属于高车的则有乙旃氏、斛律氏、副伏罗氏（部）、达簿干氏，除此之外还有匈奴余部，突厥，西域诸胡，共六十多种姓氏。

  而此地所处的漠南本就属于高车聚居地，南汗庭周边的柔然人中高车部族占了很大比例，这也是为何于谨会选择斛律昭的原因。

  斛律昭思索很久，眼神不住变幻，时不时的看向于谨，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干哑着声音询问道：“为何选择我？”

  “没有为什么，只是你们部落乃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高车部落，仅此而已。”于谨依旧淡定，他并没有编造什么类似天命，天选的故事来激发斛律昭的情绪。

  但也正是这等平淡，让斛律昭下定了决心。

  他兀自笑了一声，“只是因为先遇到而已。好吧，若是你们能打败大汗，我自然甘愿一试。”

  “大汗……？”于谨挑了挑眉，“大汗并不在这南汗庭吧？”

  斛律昭沉默一会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能看透人心之人，晦涩回复，“是。此时在抚冥镇内的是吐豆发郁久闾汗拔，那是大汗的族弟。至于大汗，他自大雨刚起，就动身西去北汗庭了。”

  “城内驻兵多少？”

  “一万有余。”斛律昭脱口而出，“但这只是精兵数量，若是加上其余生活在城内的族民，至少能凑齐三万兵马。”

  于谨不置可否，又问起了另一问题来，“郁久闾汗拔其人如何？”

  “他乃王室成员，我不过一小部落首领，哪里能知道他为人如何。”斛律昭自嘲一笑。

  “郁久闾婆提住在城中何处？其人又如何？”

  “你到底什么意思！”此问一出，自谈话以来和于谨有来有回的斛律昭，顿时大惊失色。

  于谨话中所提到的郁久闾婆提身份并不一般，他乃是阿那瓌从兄，上一任可汗郁久闾婆罗门的儿子。也就是说，若按继承法理，现在的可汗应该是婆提，而不是阿那瓌。

  “婆罗门有四姐妹，其中三位都嫁给了嚈哒汗。剩下那位嫁给了一个高车小部落首领。”于谨脸上似笑非笑，“生有一子，名曰斛律昭。”

  “阿舍！”斛律昭忍不住大喝了一声自己阿弟姓名，这等辛密，必然是他传扬出去的，不然于谨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