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38页

  在河阴之变后，元子攸所有追随者全被屠戮杀尽，如今身边无一人能用，李彧既是他姊夫，又是陇西李氏，现在已经是他最堪用之人了。

  “陛下，我此行有大才推荐。”李彧并不是单独前来，身后还跟着三人。

  只见李彧伸手一指，介绍起来，“故定州刺史杨罗汉之子，弘农杨氏杨山才（杨遁），杨遵彦（杨愔）。”

  “廷尉少卿崔逸之子，博陵崔氏崔孝宗（崔巨伦）！”

  第185章 干戈倒持谁掌权柄
  河东世族，以及河北世族……

  元子攸看着崔、杨三人，脸色先是一喜，随即又黯然的垂下了眼眸，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叹息。

  李彧微微皱眉，看着元子攸这幅姿态，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等适才入宫之时，道北遇到尔朱侍中。莫不是他又来逼迫陛下立后了？”

  元子攸还是叹息，没有说话，但是神色表情已经将自己的无奈和无力，表露无遗。

  “尔朱氏真是欺人太甚！”李彧愤慨咒骂。

  元子攸强打精神，眼眸余光微微瞥过崔、杨几人，勉力说话，“情势如此，为之奈何。”

  崔巨伦闻言心思闪动，知道是该自己挺身说话的时候了，然而他还未开口，身后的杨遁先上前一步，带着怒气，恳切进言，“陛下贵为至尊，焉能受此屈辱，臣愿为使者，替陛下前去申饬尔朱世隆！”

  元子攸闻言有几分意动，随即又压制住了，现在自己身边可用之人太少，弘农杨氏刚刚来投，若是即刻挑起他们和尔朱氏敌对，只怕会寒了其余观望世族的心。

  而且，恐怕这句话也是杨遁的试探之语吧？

  元子攸缓缓抬头，恰好迎上了杨遁的目光，纯真赤忱，赫然没有什么做戏成份在里面。

  元子攸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自己真的遇到忠臣了？
  杨遁见元子攸不说话，还以为是他在犹豫难决，连忙再度俯首，言辞激烈的表达了自己心意。于是，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之中，元子攸下了皇座，握住杨遁的手，几乎就要落泪。

  站立稍稍靠后的崔巨伦目睹这一幕，则微微向两侧瞥了一眼，年幼的杨愔沉默无言，而李彧则脸上噙着笑意。

  元子攸很快就收敛了瞬间流露的情绪，他把目光投向了崔巨伦，刚要言语，就先挥手斥退了殿中内侍和宫女。

  “你，是代表裴…卿来的吧。”

  “是，裴公知陛下忧患，遣臣前来相询。若有疑难，或能相助。”

  元子攸看着崔巨伦神色，脸上肃穆，但是心中却嗤笑连连，有杨遁表现在前，崔巨伦这般话中带话之人，就难免面目可憎起来了。

  他看了崔巨伦很久，然后把视线投向李彧，甚是直白的说道：“焉知裴卿不会成为下一个尔朱氏？”

  李彧似是没听到一样，身侧崔巨伦则摇头否认，上前一步肃穆答复，“若是裴公怀有异心，那么先前他就不会离开洛阳。若是他不离开洛阳，尔朱氏又如何轻易能入洛？”

  “而裴公之所以会离开洛阳的缘由，想必陛下心中亦有数吧？”

  元子攸面色一红，当初设计让裴昇离开，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劳，可惜他错估了尔朱荣的手段，以至于陷入现在这等惶恐尴尬境地！

  但是话说回头，选择尔朱荣的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又能怪得了谁呢。

  所以，此刻面对着崔巨伦意有所指的话，元子攸终究叹了口气，“是朕识人不明……”

  杨遁此时再度出列，他对着元子攸正色且恳切说：“裴公此人，体恤黎民之心，世人可见。定州糜烂之地，亦在他的管理之下，日渐恢复生机。更不用提幽燕之地，如今丰饶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无灾乱之忧。实非尔朱氏能比，陛下明鉴，裴公乃是真正的良臣。”

  元子攸再度打量起了杨遁，看了许久，都没看出端倪，从神情上确认了杨遁这话并不是和崔巨伦互相配合，而是出于真心。他忍不住暗自笑了一声，默默吞吐着良臣两个字，随后挥了挥手示意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然后又顿了顿，补了一句，“朕任命三位为行台郎中，候朕召令，参议政事。”

  ……

  元子攸此时还吃不透崔巨伦所代表的裴昇意思，在河阴之变后，他已经变得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生怕自己从一个火坑跳出，又跃入另一个火坑。

  所以，任命三人为行台郎中，若即若离的观察一段时间，方为上策。

  但是，时间并没有元子攸以为的那么充裕，在上午尔朱世隆威胁过后，下午立刻就有使者来报，太原公尔朱荣于西林园设宴，邀请陛下亲临赴会。

  “这西林园乃皇家园林，居然是他来设宴邀我，究竟何人是主，何人是客！”元子攸骤然一听这话，立刻按捺不住，居然就当着来报的小黄门怒喝出声。

  “陛下，太原公还说，让陛下携所有后宫妃嫔一同前往。”这个自元子攸潜藩时就跟随听用的小黄门，看着自己主子脸色扭曲，不得已又期期艾艾的把话说完。

  “老贼逼迫的如此之紧，就是要朕立他女儿为后！”元子攸先是狂怒，随后变得无力，“朕的洛阳，朕的朝堂都已经为他所控制了，现在连后宫他也要插手吗！”

  小黄门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说话，等到身前元子攸剧烈喘息安静下来后，才小声出言，“陛下，宴会时辰将到了……”

  元子攸瘫坐在榻上，许久之后，才勉强挥了挥手，“摆驾，去西林园。”

  西林园又叫西游园，位于洛阳宫城之内，从明光殿前去根本不需要出宫，只需要穿过几座宫殿便到。这也是为何元子攸会勃然大怒的原因，相当于在你家后院里摆酒邀请你参加，是个人都会生气。

  然而怒火在御驾进入西林园那一刹那，就被强压下去，变成了元子攸脸上一贯和煦的笑容。

  “太原公正在台上等候，请陛下登台。”尔朱世隆昂首站在园中凌云台下，身后簇拥着两排顶盔掼甲的军士。

  元子攸微笑以示，却只换得了尔朱世隆并众甲士的面无表情，等到元子攸将要上台之时，这些甲士露出了一条小道，分明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从这些凶神恶煞的甲士身边经过，元子攸面色愈发难看，肩膀手臂不停的和这些甲士发生碰撞，接触之处，有刺入骨肉的寒意袭来，不知道是铁甲带来的冷意，还是这些甲士暗含的杀意。

  直到走完这条人道，元子攸已然变得再无表情，他如同木偶般来到了台上的凉风观，有凄风携着雨丝拍打而来，凌云台高有十丈，站在这里，洛河两岸，尽收眼底。

  尔朱荣和元天穆并肩而立，似乎没有发觉元子攸的到来，而一众妃嫔也跟在元子攸后面战战兢兢的上到台来。

  或许是这响动，尔朱荣才恍然大悟般的回身对着元子攸拱手行礼。

  “陛下坐罢，此间景色甚好，令我不住流连。”尔朱荣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行为之中并无半点尊重。

  元子攸看着台外昏暗的天色和大雨，干笑几声，“太原公设宴邀朕前来，可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