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43页

  元子攸没有急于催促,目光从元徽,李彧到崔巨伦,最后落在瘦弱年幼的杨愔身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元子攸的眼神,一直沉默的杨愔用略显稚嫩的声音言道:“既然尔朱荣不住逼迫陛下娶其女为后,那何妨顺而从之。三日之后乃吉辰良日,宜婚嫁。”

  “这是要以昏礼之事,来诱使老贼入宫?尔朱荣会来吗?”元徽有些怀疑,在他看来,尔朱荣乃是契胡,循规蹈矩在他身上根本不起效,指望靠嫁女一事,让他入宫,并没有十成把握。

  “昏礼本就大事,更何况是陛下立后之事。尔朱荣身为大人,按礼制,必须出席!”李彧则频频点头,俨然因为杨愔这个想法又振奋起来。

  “此言不错,尔朱荣频频逼迫陛下立他女郎为后。无非是想,如果日后皇后生子,则废陛下而立幼儿。此等心思,路人皆知。所以,以这个理由诱他入宫,他必来!”崔巨伦自然赞同杨愔的计策,现下这番话说出来,更是令元子攸和元徽都深以为然。

  “既如此,那就在立后大礼上,诛杀尔朱荣!”

  到了此刻,元子攸也不再犹豫,他回想起了自己在河阴之变前做出的决定。如今又到了一个关键处,也不知道此时的决定又会改变哪些人的命运。但是无论是谁的命运,都抵不上自己的天命!

  殿外的雨声不停,隐隐掩盖住了殿中众人的密议,好似什么波澜诡谲,暗流涌动都没有发生一般。

  ……

  事情商议完成之后,元徽手持诏令,急忙策马前往尔朱荣府上。

  元徽刚刚入得大堂,就听到了元天穆微微得意之声传来。

  “一白四黑,为雉。哈哈,除非天宝你抛出卢,不然就是我赢了。”

  只见,元天穆和尔朱荣相对跪坐在榻上,中间摆着一个案几,上面正丢着五根上黑下白的木头,尔朱荣手中也捏着五根相同木头,正跃跃欲掷。

  尔朱荣目光不变盯着案几,手中则不停的揉搓五木,在一众围观人的期待之中,许久之后才猛然掷出。

  其中四根木头很快落定,俱是黑色,唯独剩余一根在不停的转动。

  “黑!”尔朱荣高声厉喝,这根木头仿佛受惊一般,闻声而停,恰恰好就是黑色。

  “全黑!是卢!从父果然天命在身,连五木也听从父命令!”尔朱兆立刻振奋高呼,元天穆则不住扼腕叹息,余人也纷纷抚掌欢呼,甚至有几人载歌载舞起来,一时间,堂内气氛热烈。

  而候立一侧的元徽则略显孤单,他心中明白这是尔朱荣等人故意晾着他,此刻见尔朱荣掷出难见的卢,急忙上前,脸上堆出了比侍奉胡太后还谄媚三分的笑容来。

  “博樗蒲者,能掷中卢,百者无一。太原公真乃天人也。”(注)
  尔朱荣不置可否,似乎此时才看到元徽,微微颔首示意,“城阳王何事登门?”

  “是陛下诏令。”元徽谦卑的将手中文书奉上,并且出言解释道:“陛下愿立公女为后,三日后即为良辰吉日,正适合举行典仪。”

  “算他识相!”尔朱兆冷哼一声。

  元天穆顿时目含厉色瞪了尔朱兆一眼,随后挺直身子,对着元徽询问道:“陛下先前迟疑未决,为何现如今反而这般急切?”
  

  元徽额角微微有汗,但是很快就面色慨然的回复说:“过去文公在秦,怀赢奉父亲秦穆公之命嫁给他。事情都有违反常情而又合乎道理的,陛下想明白了这道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了。”

  怀赢乃是秦穆公的女儿,先后嫁给了晋怀公和晋文公,晋文公乃是晋怀公的伯父。元徽这句话就是以此来解释,为何元子攸先前因为伦理关系不愿娶尔朱英娥,现在又愿意。

  元天穆闻言倒是点头,似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而尔朱世隆则面带嘲讽之色,“我看是陛下昨日被我等威势惊骇,所以才无奈答应吧!”

  此言一出,身周一众尔朱氏人,也纷纷嗤笑起来,显然昨日西林园中连手踏歌之众就有他们存在。

  元徽再度抹汗,面色已经颓唐到无法保持谄媚笑容了,他眼巴巴的看向尔朱荣和元天穆,满是祈求。

  最后才在尔朱荣的颔首,以及众尔朱的杂乱嘲笑中,狼狈逃出。

  透过漫天雨水,躲在马车上的元徽,如同恶狼一般盯着逐渐远离的太原公府,心胸狭小如他,好不容易才咽下了这口怨气,只是咬着牙挤了一句出来。

  “事成矣!待你们死期,本王再出恶气!”

  ……

  注:樗蒲,盛行于魏晋南北朝,刘裕年少时就因为沉迷樗蒲,而倾家荡产。尔朱荣此时玩的是樗蒲的简单玩法,类似掷骰子,根据掷出的颜色比大小,其中全黑的称为卢,为最高彩。元天穆掷出的四黑一白称为雉,仅次于卢。

  第189章 宁为高贵乡公死!
  淅沥沥的细雨将太极殿外立起来的旌旗淋的透彻,卷在旗杆上,浑无半点精神。

  几个小黄门低头捧着各色昏礼用具,用特有的小步疾走模样,在殿前、走廊中匆匆来去。一切显得慌乱而又忙碌。

  魏收收回了脚,靴尖处已经被乱溅的水花打湿。

  在河阴之变后,他躲在城外庄园许久,等到风波平息才敢重新入城,后来托庇于散骑侍郎李神俊,做了个记室参军。

  皇帝大婚典仪,本也不是他这个小小参军能够参加的,但是偏偏李神俊昨晚递来一封文书,今日更是一大早就携他同来这宫城太极殿。然而,入殿后不久,李神俊就自顾自的去交际了,留下惶惶然的自己孤立于大殿中。

  无奈之下,魏收只能踱步至殿外廊道,出神的看着天外纷雨。

  “立后之事何等重要!这也太仓促了吧!料想陛下必然是受奸人逼迫!”

  “穆公,还请慎言。”

  “我听闻是太原公意要回转并州,所以才如此急切……”

  “莫要多言!你有几个脑袋!”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交谈从身边穿过,魏收情不自禁的一个激灵,不敢多听,赶忙往远处走了几步,将身子躲在一个大柱后面。而后才敢悄悄抬眼,原来适才交谈之人是尚书令穆绍以及他手下的掾吏。

  “难怪如此胆大,居然敢议论尔朱氏……”魏收心中升起一份羡慕,穆绍此人,曾经助胡太后诛元乂,又与尔朱荣所亲近的元顺不和,本该被尔朱氏所仇视。然而,在河阴之变前,穆绍就因事而赋闲在家,从而巧合的躲过了诛杀。

  河阴之变后,为了稳定政局,以穆绍为代表的许多老臣纷纷被起复征召,甚至得到了尔朱荣的矫意礼遇。穆绍性格强硬,连元乂也不怕,自然也敢随意议论尔朱荣。

  不过,这些老臣都空有官位名头而已,真正的要害位置和权力都抓在尔朱荣的亲信手中。

  譬如此刻,入殿之后,前呼后拥旁若无人的中书舍人朱瑞。只见他所过之处,诸臣纷纷俯首低头,好似浪潮起伏。

  就连那些宗室宿老,诸如太师元继,太傅元颢,也纷纷对着这个小小的中书舍人点头含笑,如此风光,几如当初胡太后当朝时,也是以中书舍人之位而横行朝野的郑俨、徐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