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45页

  “杨卿虽然年幼，但是胆略颇壮！”元子攸看着杨愔，喟然赞叹，对于这个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点中核心要害的杨氏少年，他早已经暗中留心。如此出身，如此智谋，如此年幼，活脱脱就是一个未来宰相之才。

  待今日事成之后，可以先任命他为中书舍人，日后再慢慢擢升。元子攸这么想着未来的安排，原先的紧张之感也渐渐消失。

  但是车驾前传来的一声呼喊，陡然间又让他手脚绷直，差点连身子都要站起来了。

  “陛下勿慌，来人乃是城阳王。”杨愔透过雨幕，辨认出了元徽被雨淋的苍白的面容。

  “城阳王！可是太极殿事有不协？”元子攸急急喝问。

  “非也，一切顺利。陛下，尔朱荣催得紧，请速速前去！诛杀逆贼！”元徽抹了一把脸，勉力回复，为了保证机密，他连随从都不敢带，只身一人冒雨跋涉，也难怪他如此狼狈！

  元子攸见状瞬间勇气再涨，天外连绵的雷声，如同给他助威的战鼓一般，让他心情也激昂起来。

  驾车的李彧也开始奋力扬鞭，于是乎，自孝文帝重建之后几乎未曾有车驾狂奔的洛阳宫城内响起了哒哒的纵车声。元子攸脑海中蓦然闪过了一个名字，他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高贵乡公，纵车鼓噪，率众冲出宫阙时，是否也如朕此刻心情。”

  李彧把着缰绳，一边控制着御驾，一边急急说道：“陛下岂能说这等不祥之言！”

  元子攸却面色慨然，“朕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言之凿凿，就连身侧沉默的杨愔也一时失神，抬头仰视。

  豪言刚落，车驾便停，太极殿已到。

  “陛下！”临下车之前，李彧忽又喊住元子攸，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后低头说道：“尔朱荣凶戾非常，只怕会伤害陛下。等下事变之时，陛下可躲于臣身后，抑或可速速出殿避之。”

  元子攸却飒然一笑，拍了拍胸怀，“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见逆臣而避。”

  说罢，便下车登阶而上，丝毫不顾大雨淋身。

  在太极殿等候的内侍和百官见状纷纷惊恐上前，撑伞的，擦拭的，行礼的，问安的，请罪的，顿时乱成一片。

  元子攸理也不理身前众人，只是自顾自的往前，双目所视，唯有眼前背手而立的尔朱荣。

  尔朱荣挑眉以对，看向元子攸，只见他走了几步之后，便停住了，然后双眼炯炯直盯着自己。

  尔朱荣顿时发觉不对，元子攸今日的眼神浑不似以往那般躲闪，甚至坚定无比，就像当初自己刚寻到他，要一起合作铲除胡太后之时！而且，殿外只有皇帝的御驾，并没有皇后的仪驾。

  他猛然抬手，指着元子攸刚要喝问。

  两什甲士忽然从殿外冲入，毫不客气的将挡路的官员们撞开，呼喝着就拔刀往尔朱荣杀去，那些被冲开的官员纷纷呼喊起来，忙不迭的四处逃窜。

  于此同时，太极殿东西两堂也有二十多名身穿布衣之人，拥挤着冲出，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李神俊。

  大殿顿时生乱！

  尔朱荣心中大怒，伸手便要抽刀，却摸了个空，他这才发现今日为了参加自家女儿昏礼，自己将从未离身的刀剑全都放置家中了！

  看着离他不足十步之远的元子攸，以及正呼喝而来的甲士。尔朱荣大吼一声，“你也敢？你也配！”箕张双手，就往元子攸冲去，只要抓住这个胆大的皇帝，一切都还有挽回余地！

  谁料，元子攸不退反进，居然和尔朱荣相向而冲，未几片刻，两人便撞在了一起。

  尔朱荣双手已经碰到元子攸了，天子衮服之下，铁甲森然发冷，令人触之发颤，但是这冷比不上胸间传来的寒意。

  锐利的刀锋，穿过了他今日特意装扮的锦袍。

  尔朱荣能够清晰听到锦袍上名贵绸缎丝线被切断的声音，而后是肌肤被刺破的声音，接着就是肌理，直到最后完完全全破开了自己的胸腹，鲜血好似逃命一般，从他身体里窜出。

  他抓住元子攸了，但是他已经无力抓紧他了。

  “太原公，朕胆气粗否？”元子攸此时缩在尔朱荣怀中，喘着粗气，如是说道。

  随后，他轻轻一推，任由尔朱荣瘫软倒地。

  尔朱荣倒下了，耳朵里的声音错综复杂，有官员的嘶吼声，真是无用的官吏啊！有噗噗的砍杀入肉声，是自己阿兄也被杀戮了吗？有凄厉的惨叫声，这是自己哪个族侄的声音吗？这么软弱，像个女人一般，不像尔朱氏人！还有哔哔叭叭的落地声和碎裂声，这恐怕是殿内的昏礼用品被撞倒在地的声音，最后便是那轰隆作响，杂乱不堪的钟鼓之声。

  而在这些声音之中，最为清晰的就是元子攸的笑声，哦，不，应该说是哭声。

  不管了，这个此时且哭且笑，身穿铁甲才敢和自己近身的小皇帝，居然就这么要了自己的命。何其荒谬！何其令人发笑！

  自己的天命就到这里结束了吗？自己不是刚刚掌控了洛阳吗？这些甲士是从何处而来的？自己不是刚刚集结了大军，准备北归，对阵裴昇吗？自己不是还要回到洛阳，重定音律的吗？

  “我……我，不甘……”尔朱荣口中吞吐着血沫，在生命最后，无论生前多么豪杰，多么英雄，当所有一切都剥离干净，那么剩下的只有对生命最纯粹的挽留和渴望。

  一名黑甲军士急步走到尔朱荣身前，压低身子，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裴公让我带话，事不过三，与君已见两面，第三面，他不打算再见！”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尔朱荣看到这个甲士从铁甲内抽出的一块旗帜，上面黑底赤色的裴字是那么显眼，就如他此刻身上不断喷薄出的血一样鲜艳。

  他笑了，然后就死了。

  ……

  魏收瑟瑟发抖的躲在大殿角落里，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河阴之变的旧事来。

  “又要再死一次吗？”他双手抱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听。

  但是纷杂的叫声和喊杀声，还是挤进了他的耳朵。

  一个尔朱氏人在殿内四处奔跑逃窜，无处可逃之下，居然冲着他所在角落狂奔而来，看那扭曲面容，魏收顿时惊惶，这人似乎是在临死之前，想要拉一个垫背之人。

  魏收难以抑制的吼叫起来，可惜此地不是河阴，没有死尸给他遮挡，他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就在这名尔朱身影已经笼罩住他之时，一刃刀锋从他脖子后面捅入，再从他咽喉处刺出，鲜血沿着冰冷的钢铁往下滴坠。

  “过来！”救了魏收一命之人，赫然是他的举主李神俊，他一脚踹开挂在刀上之人，然后半拖半拉的扶住魏收往大殿中心走去。

  魏收神情惶然四顾，丝毫不知道李神俊要带他去何处，作何事。只能跟着李神俊连走带爬，时不时脚下还被尸体拌得踉跄，那些都是今日来参加典仪的尔朱氏人以及跟随尔朱荣入宫的契胡军士，在事变第一时间，就被甲士杀戮。

  “魏伯起，听闻你工诗善赋，文才显著？”一个嘶哑的声音，闯入魏收耳朵，他连忙抬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