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75页

  此时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成轨小心张望，入目并无异常，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方才潘外怜生产时叫声凄厉，他还担忧被外人听到。幸好此地乃是掖庭深处角落，极为僻静，几乎无人会来。

  成轨暗思，只怕任谁也想不到这里还藏着肃宗元诩的两个嫔妃，以及一个遗腹女吧。

  熟料，他刚刚踏步想要离开，未走几步，就看到不远的拐角处，赫然站着一个人，影子绰绰，又无灯火，完全分辨不出是谁！
  成轨心中一悚，顿时愣在原地，脑子里直直冒出两字，祸事来了。

  他前进也不是，退回院子更不敢，要是此人本没有发现这个院子，却因为自己失措逃窜而发觉了潘外怜，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两人默默对峙之时，身后院门吱呀声响，一个清冷女声传来，“成公，你怎么还立于门口，是还有什么事没交待吗？”

  成轨脸色马上变得颓唐，完了，全都完了，早知道尔朱英娥会出门，自己就该拼死一搏，冲上前去，杀了此人。须知道，自己怀中也常备利刃的！
  尔朱英娥见成轨不说话，好奇往前，也顺着成轨所对方向看去，一眼之下，便也发现了拐角人影。她心中大急，来不及思索，一个闪身，先跑回了院子里，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之后，又急急跑了出来。

  只见她手持一根木棒，侧身挡在了成轨面前，低喝道：“成公，你躲回院子去，我来解决此人。”说罢，便挥了挥木棒，疾步前冲，姿态有模有样，跟军中甲士相差仿佛，好似手中握着的是真的兵刃。

  眼看着就要冲到这人影身前，这人却退后一步，开口说道：“两位稍安勿躁，我非是歹人。”

  声音带着一丝稚嫩，尔朱英娥虽然为之一怔，但是手中木棒依旧砸下，按照其父尔朱荣所教导，战场之上，只要是敌人，就算对方是你族亲眷属，也得狠下杀手。

  然而这一棒终究没有得手，成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更是一把抓住了尔朱英娥下劈的右手，棒尖堪堪停在那人胸前三寸。

  “你……是何人？”成轨抖了抖眉毛，惊疑询问。

  “在下弘农杨愔。”这躲在暗处之人，赫然就是杨愔，只见他踏前一步，微微拱手，脸上并无分毫惧色。

  “弘农杨氏？”成轨心中一动，继续询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此处的？”

  “成公虽然小心翼翼，但是掖庭本就人多嘴杂，只要着人仔细探寻……”杨愔继续向前踏步，越过了尔朱英娥所持棍棒，指着那处沉没在黑夜之中的小院子，“想要找出此处，并不困难。”

  “所以，你想干嘛？”成轨眼眸一眯，流露几分冷意。

  “成公心中已经猜到我并无恶意了吧。”杨愔拱了拱手，再次致意，“要不然，就不是我单人在此等候了。”

  “所以，你想干嘛？”成轨并没有放松神色，而是再度重复询问。

  “掖庭已经不适合你们藏匿了，我想接你们到一个更为安全之地。”

  “谁知道你有没有歹心，是不是想要把我们骗出去？”尔朱英娥见杨愔完全无视她，只和成轨交谈，愤然出声斥问。

  杨愔依旧没有理会尔朱英娥，只是看着成轨。

  成轨不停的琢磨，按住尔朱英娥臂膀的手渐渐发力，问出了最为核心问题，“你是代表谁来的？”

  “河北！”杨愔深思一会儿，慨然答复。

  果然如此，成轨早先就知道弘农杨津出外为定州刺史，这杨愔虽然声名不显，但是按照年龄和这份从容姿态，八九成就是杨津嫡子。未想到，弘农杨氏也早早依附了裴昇。

  他手掌发力，将尔朱英娥持棒手臂按下，依旧谨慎问道：“你要带我们去何处？”

  “外城僻静且安全之处。”杨愔在安全二字上加重。

  成轨盯着杨愔看了许久，然后才默默点头。

  “成公，你就这样相信这个小子了？”尔朱英娥神色不定，急切的反问成轨，在她看来，这个身高不足六尺，声音稚嫩之人，可不就是个小儿吗？所说之话，云里雾里的，自己听的半懂不懂的，怎么成轨就愿意相信？
  “尔朱嫔，我阿女多亏你照料与陪伴了。此等恩德，若有机会，我成轨必厚报。但此时，请你速速离去吧，不然平白惹了祸端，担了干系。”成轨说罢，就直接引着杨愔往小院走去，不再理会尔朱英娥。

  “唉？”尔朱英娥万万没想到，片刻之前，她和成轨还同仇敌忾，片刻之后，她就成了外人，被成轨一言驱逐了。

  她原地跺脚，心中气恼不止，恨恨的将手中木棒丢出，甩了甩袖袍，就想转身离去。但是，刚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住，愣愣的回头看着那间小院。

  自从她被贬到掖庭之后，身边从秀荣带来的侍女尽数被驱离。自己更被禁止离开掖庭，只能每日游荡，简直就是孤家寡人，直到她在某次闲逛乱撞之中，遇到了这间小院，以及院中的潘外怜。

  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在一番言语上的争锋之后，最终叹息着，互相倾述和悲戚。

  自此以后，尔朱英娥就常常来这里，陪伴潘外怜，两人相处日久，倒也生出了些许情谊。

  杨愔来到院前，却并不入内，而是微微瞥了一眼之后，就对成轨说道：“成公，你去整理行装。半个时辰之后，便有车驾来接我们出宫。”

  成轨深深看了杨愔一眼，转而走进院落，很快，就有昏暗灯火亮起，早已经因为疲惫入眠的潘外怜，被自家假父叫醒。随后似懂非懂的，跟着收拾起行囊来。

  时间流逝，空中隐约传来二更天的钟声，那是永宁寺的金塔在报时。

  成轨也在钟声之中，扶着潘外怜出现在杨愔面前，而潘外怜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阿怜刚刚生产，身子弱，需要人照料。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出宫。”尔朱英娥的声音，幽幽然从院子外墙处冒了出来。

  成轨微微皱眉，这尔朱英娥乃是元子攸钦点贬入掖庭的，要是将她也一起带出去，显然是个麻烦。他开口就想拒绝，但是说话之前，忽然又顿住，转而看向杨愔，摆出一副他来做主的姿态。

  杨愔早已经发现躲在暗处的尔朱英娥，见她这么说，也不言语，直接点头答应。

  尔朱英娥再三确认，才在杨愔又一次点头后，欣喜上前，扶住了虚弱的潘外怜。

  几人沿着掖庭东墙小道向前，一路蜿蜒，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已经在夜色之中入眠一般。

  掖庭位于洛阳宫城最东侧，与内城只有一墙之隔，而这墙又可以通过一道薄室门出入。平日里，这处门户，有禁军日夜把守，而今夜，却门户大开，禁军不知何处去，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大门中间。

  尔朱英娥扶着潘外怜登上了马车，她探头看了看，薄室门外就是建春门内大街，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灯火斑斓，和那灯火下存在的喧闹。

  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是幽深的长道，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阴暗的影子，这条就是世人皆闻其名的永巷，困住了不知道多少后宫女子的悲戚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