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299页

  “但是他往南面去，若是真的去攻打洛阳了……”侯莫陈顺依旧苦恼，“他毕竟隶属于都督帐下，这岂不是污了都督名声？”

  “万景何等聪明狡黠之人，你就真以为他会率千余兵马去攻洛阳？”贺拔岳拂袍而起，来到墙上挂着的舆图前面，对着侯莫陈顺频频摇头。

  “冶坂津北面乃是轵县，此地早被他搜刮干净。东面河内郡腹地，乃是尔朱将军地盘，他不敢造次。西面就是函谷关，贫瘠无所有。”贺拔岳点了点图上的位置，“所以他才往南面去，所去的也肯定不是洛阳，而是洛阳以南的河南尹。”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劫掠……”侯莫陈崇再次插嘴，脸上都是不屑神色，显然没有将侯景放在眼中。

  贺拔岳没有说话，只是叹息，自从尔朱兆占了河内之后，侯景就频频劝说他归顺尔朱兆，一同攻打洛阳。毕竟废立皇帝之后，所能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贺拔岳拒绝之后，侯景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贺拔岳深知其心中肯定怀有忿恨。所以在尔朱仲远等人劫掠地方财物的讯息传开之后，侯景便也有样学样，一开始还颇为遮掩，等看到贺拔岳默许之后，就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而贺拔岳也只能暗中放纵，毕竟他兵力不足，侯景这千余精骑对他来说还是颇为重要的一股力量。

  想到这里，贺拔岳捏了捏额头，将无奈神色收起，只是对着侯莫陈顺说道：“勿需理会万景。咱们将自家人马看牢，未得我号令，谁也不许擅自出营，特别是中军铁骑！”

  说到最后，贺拔岳的神色已然肃穆十分，侯莫陈顺并身后几员小将都凛然令命。

  夜灯之下，送走侯莫陈顺等人的贺拔岳，没有再翻出一本经典研读，而是来到帐中一个特制的棋盘前面。上面十九路棋道纵横，黑白交错。

  贺拔岳指尖轻点天元位置，那里曾经放着一颗棋子，上面镌刻有尔朱荣三字。不过这枚棋子，如今已经被扫入尘埃，甚至连棋面都没资格放置了。

  而另外一枚棋子，则越来越靠近天元位置，贺拔岳想起了这段时日，不断收到的探报讯息，将这枚刻着裴昇名字的棋子，再度向前移动，距离天元仅仅只剩一格。

  “你马上就要占据天下之中了……”贺拔岳敲击着棋盘，笃笃作响，心中大为感慨，随后又陆续拈起几枚棋子，放在刻有裴昇名字的棋子后面，“甚至就连这些跟随你的人，也在名扬天下。”

  忽有一阵北风袭来，灯光摇曳之下，棋子上的名字瞬时明亮，只见高欢、窦泰、李虎、彭乐等字眼缓缓闪动。

  他伸手摸过了另外一枚棋子，捏在手中不断琢磨，上面的贺拔岳三字时隐时现。

  夜帐之外，灯火将影子映在帐壁上，拉的幽长，忽然，拍的一声脆响传出，似是帐中人已经将手中棋子落下。

  ……

  “吱呀~”尔朱英娥推开屋门，屋内的灯盏顿时将她的影子投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正好笼罩在成轨脸上，老迈阴鸷，明暗掺杂，宛如老蛇窥探。

  尔朱英娥没有想到成轨候在门外，俨然吓了一跳，差点直接将手中脏水泼出去。

  “成公，这里又不是宫内，你也不再是内侍中官了，何必夜夜候立在门外等待差遣。”尔朱英娥缓了缓心神，略带埋怨。

  “是啊，阿父。”屋内刚刚哄睡女儿的潘外怜，也是小声说话，“我们本就是父女，还同是落难之人，勿需再守什么宫中规矩了。”

  成轨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拱手。

  尔朱英娥见成轨还是这般姿态，无奈摇头，自顾自的倒水去了。

  岂料，待她整理完毕，想要回屋之时，成轨却又无声无息的挡在了她的身前。

  “成公，早些歇息吧。”尔朱英娥有些莫名其妙，侧身想要越过成轨，却被成轨一把捏住手腕，冰冷湿腻，顿时激起了一排痱子，沿着手腕直到背部。

  “成公，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你想赶我走？”尔朱英娥万万没想到成轨会说这话，顿时大急，“我做错了什么？这几个月来，我倾心照顾阿怜。洗衣炊饭，往昔从未做过的事情，我都在做。你说我是哪样作差了？”

  “你看看我的手！”尔朱英娥张开了手掌，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已经变得略显粗糙，甚至上头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姓错了。”成轨眯了眯眼睛，将目光从尔朱英娥手上移开，只是盯着她的脸，幽幽说道：“尔朱兆就在河内，他乃是你族兄。你为何还要屈身流连在这里，而不是去投奔他？”

  尔朱英娥干笑道：“我与阿怜情同姐妹，她刚刚生产，我岂能弃她而走？”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成轨马上抓住她话尾，一点余地不留的逼迫道：“五个月了，阿怜身子也恢复了，不需要你照料了。”

  尔朱英娥抽了抽手，没有抽动，停滞片刻之后忽得冷笑，“留我在此处，可是河北的意思，你敢擅自做主赶我走？就不怕他们怪罪你！？”

  成轨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忽的飘忽，手腕上的力气也不由自主卸了几分。

  两人对峙许久，一时间沉默无言。

  直到屋外忽然传来刺耳的敲锣打鼓之声，随着这锣鼓声，整个坊市变得嘈杂起来，砰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关门声。未多久，东面就传来的偌大的喧哗声，以及映透半边天的火光。

  “城外又开始攻城了，这次攻的是东城。你若是想走，老朽可以设法将你送出去。”成轨挑眉看了一眼天边，继续说话。他们此时所藏身的地方，正是位于东城太庙附近，距离东墙城门不过数里之远。

  “我不出去！”尔朱英娥见成轨主意不改，顿时气恼，“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杀元子攸。但是你留在城内是杀不了她的，你只有到城外，到大军中去，到尔朱氏人中去，你才有可能杀了他！”成轨的言语缓慢，压迫之中带着引诱。

  尔朱英娥却没有一丝松动，她凄凉一笑，“你以为我阿父死后，那些尔朱氏人还会将我当做族中公主吗？我若是真的出城，只怕就会沦为他们的招牌和玩物！还有那尔朱兆，成公你真的认为他攻打洛阳是为了替我父报仇？还不是为了重复我父废立故事！这等人，你叫我如何相信跟着他们能复仇！”

  “再说了他们打了这么久，根本奈何不了洛阳城。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自己！”

  成轨默然摇头，依旧不信。

  就在两人对峙之中，城外的喧哗并那火光渐渐平息，而后又是一阵锣鼓声，昭示着今夜战事已平。

  成轨幽幽叹气，终究放开了尔朱英娥的手腕，转身离开，身形佝偻老迈，似乎先前那个咄咄逼人的根本不是他，然而身后传来的一道咬牙切齿的话，却让他身躯不免一震。

  “我尔朱英娥对天发誓，有生一日，必然亲手杀了元子攸，报我父血仇！”

  第228章 指间棋子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