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10页

  声音高亢撕裂，在一片死寂的坊间，分外明显，几只鸟雀为之所惊，纷纷振翅而起，胡乱飞走。

  成轨一把揪住尔朱英娥，惶急摇头，可是不等他出言阻止。门外那个稍显迟钝的甲士，已经缓缓吐出了西面两字。

  驽马凄厉长嘶，脖颈处勃勃跳动的脉络，让尔朱英娥骤然回神，善于骑射，甚至可称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她，自然知道这匹马已经到了极限，筋疲力竭。

  一声长嘶，胯下的弩马全身酸软，终究耗尽了所有马力，整个趴倒在地，口鼻处白沫不断溢出。

  尔朱英娥手脚灵活，在马匹摔倒之前，便按住马鞍，提前一步，轻巧一跃，翩然落在地上，若是此时还是在北秀荣，若是身边还簇拥着尔朱氏人，那么必然能引起阵阵喝彩。

  可惜的是，唯有地面微微泛起的烟尘，展示着尔朱英娥刚刚的飒爽英姿。不过，对于尔朱英娥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前路已断。

  函谷关城门正在隆隆关闭，行将合拢的石门之中，隐约可见她死死追逐的那队兵马的影子。

  此处峡谷前宽后窄，虽然不如秦关那般天然成关，但也算是依靠深山峡谷而建。只见一座关楼蔚然屹立，南北两侧关墙牢牢嵌在峡谷之中，楼上旌旗迎风猎猎，关楼上兵士衣甲鲜明，矛戈如林。

  尔朱英娥拂了拂身上尘埃，便要举步上前，然而未等她靠近，便有一支长箭尖啸着射到她的身前。

  “军略要地，再靠近者，杀无赦。”一道低沉的声音居高临下。

  “那为何前面那支兵马能过？”尔朱英娥并指怒喝。

  关楼上没有传出回答，只有一阵冷笑泛起，尔朱英娥抬眼环顾，只见城头兵士个个怀抱长矛，脸上居然全是一致的笑意。

  “你可知道他们军中可是挟持着……”尔朱英娥顿了顿，咬着银牙吐出了后面的话来，“挟持着当今天子！”

  城楼上冷笑依旧，尔朱英娥并非蠢人，看关楼上守军这幅姿态，她哪里还不知道，这守关之众分明就是和挟持元子攸之人是一伙的。难怪，这条通往河东的交通要道，却关门紧闭，就是为了阻挡追兵！

  尔朱英娥默默低头，难道自己就眼睁睁的看着元子攸这般离去吗？自己苦心孤诣也要留在洛阳，不就是为了寻找时机，亲自复仇吗？
  纵然她心中知晓元子攸这般被掳掠，并不会有何好下场，但是！哪怕这元子攸死在别处，死在他人手中，那也算不得自己亲手雪恨！

  她忽的开始迈步向前，一步又一步的往函谷关而去，未几就超过了先前那城头射下的示意威胁一箭。

  “止步！再向前，莫怪我们无情！”伴随着呼喝，又一枚箭矢射到了尔朱英娥身边，尾羽颤抖不休，距离她不过相距几分。

  尔朱英娥没有止步，她猛地抬起了头，一路奔驰被尘埃涂满的脸庞上，唯有横眉立目，里面是满满的愤恨之意。

  “不要以为你是女郎，我就会心软！”这次射出的箭矢，简直就是贴着尔朱英娥走动的脚，携带来的风声尖锐，丝丝缕缕扑打在尔朱英娥衣袍上。

  然而，尔朱英娥还是没有停下，往前走，继续追击，此刻她心中唯有这么一个念头。

  关楼上的守将，眼眸微缩，其实现在关门已关，便是尔朱英娥走到城下，也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都被视若无睹，于是乎，守将终于将箭瞄向了尔朱英娥的要害之处。

  既然你自己寻死，那就去死吧！
  是雷声，而不是先前的风声！这支箭甫一离弦，就带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啸。尔朱英娥心中悚然，她马上知道了这是一支能要其性命的箭！

  她想要挽弓反击，然而刚抬起头，就看到那寒光凌冽的尖锐箭头已经赫然在目，何其快哉！

  尔朱英娥，心中忽的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了，然而短短一瞬之后，又似乎什么都涌上心头，父亲的宠爱、族人的簇拥、奔驰的骏马、起伏的草原、低沉的好似要落到地上的白云；深宫的寂寞、无聊的争宠、诡谲的人心、悠长阴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永巷。

  一切，一切，都化成了两行无声的清泪，轻轻流淌。

  便在此时，一柄长槊后发先至，恰在长箭射中尔朱英娥身体之前，划出一条弧线，分毫不差的将其击飞，其后携带着未尽的气力斜插入地上，槊杆兀自震动，嗡嗡作响。

  而随之而来的是密集如鼓声的马蹄，以及夹在其中依旧清晰的言语。

  “对一无辜百姓出手，贺拔岳就是如此教你的吗？”

  从洛阳东城开始，终于追到函谷关下的玄甲军排成了一字长阵，裴昇缓缓出阵，对着城头面色阴沉。

  城头的旗帜上赫然绣着达奚二字，而不是裴衍所言的汾阴薛氏。

  达奚武缓缓收起长弓，认真打量着关下之人，视线和裴昇倏然相对，却在继续片刻之后，不知为何，心中一跳，情不自禁的移开。

  或许是那眼里的怒火过盛，仿佛就要溢出，将自己连这函谷关一同烧毁似得。

  “军主，其人兵器已失，而且独自出阵，无人遮掩。”身边幢主凑近达奚武，细语说道：“我们何不放箭几轮，必能取其性命！届时，可是大功一件！”

  达奚武有些动心，手指微动，刚想要挥手下令，却又幡然想起了贺拔岳先前的命令，他咬了咬牙，拒绝道：“且不说依照此人武艺，区区几轮箭雨难以成效，只怕我们刚刚挽弓，他就已经撤出射程。更重要的是，都督给我们的命令是尽量拖延时间！”

  “将人押上来！”达奚武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兵士将几员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将领推到城墙上，更是揪住他们发髻，将他们头脸高高扬起，以便于城下之人，能够透过城垛看清其人面容。

  裴昇眼眸一缩，未等他说话，阵中的裴衍早已经神色难堪的打马上前，对着城头放声大喝，“薛孝通，我将函谷关交予你驻守，你就是如此守的？如此雄关，便是上万大军围攻也不是须臾能下的！你……你到底是怎么丢的！？”

  第236章 甘当弃子全恩义

  裴昇垂着视线，没有理会身边裴衍对薛孝通的斥责，以及达奚武时不时反唇相击的言语交锋。

  此时天上的阳光亦如裴昇低垂视线一般，已经移动到了西天，炽热的光热马上就要变成浓郁的暮色了。

  裴昇打马上前，轻松拔出了自己先前丢出的长槊，微微瞥了那个差点命丧关前之人一眼。

  只见其人脸上污迹斑斑，条条缕缕，好似被沾了墨汁的刷子刷过一般，裴昇皱了皱眉，压下了探究此人为何会出现在函谷关的缘由，只是摇了摇长槊，对其示意。

  “赶紧离开，这里即将大战。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尔朱英娥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愣神，直到此刻，才从生死一瞬的茫然之中骤然回神。

  “我……”话刚出口，尔朱英娥便看到裴昇眉头高蹙，脸上露出不耐神色，加上身后隐隐躁动的军阵，和层层叠叠的战马灼热吐息，她先前那股追击数十里，誓杀元子攸的执念，转瞬之间化为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