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11页

  尔朱英娥乖乖听话，迈步离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双腿软麻无力，也不知道之前是如何能够迎着达奚武三箭，坚定向前。

  裴昇抖了抖手中长槊，挥出一道刺耳风声，径直指向了城头。

  “勿需多言！贺拔岳丢下你和这些兵卒，以为凭借这区区函谷关就能挡住我吗？”长槊遥指，从达奚武身上划到他周遭的兵卒身上，“还是说你，你们，已经做好了用血肉为城，阻挡我的觉悟？”

  伴随着裴昇的言语，身后的玄甲军纷纷振臂鼓噪不止，声浪一潮高过一潮，仿佛要把已经暗淡的阳光也震散。

  城头的达奚武须臾变色，再也保持不住先前的从容。

  裴昇见对方被自己军威震慑，片刻不停，继续出言逼迫道：“贺拔岳……哼，他应该已经早就离开了吧！你们这些兵卒分明就是贺拔岳的弃子，丢下来阻碍我的石子，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达奚武低头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刚刚被玄甲军威吓的从容，再度恢复，“哈哈，确实如你所料，都督早已经离去。估计此时已到了新安！纵使我放开关卡，让你去追，你也追之不及！更何况，弃子又如何？都督待我们如子，便是为其所弃，便是身死，只要能报答其恩德万一，亦已足矣！”

  “所谓人生艰难唯一死，但能死得其所，又何妨！”达奚武此言一出，顿时引得身边众兵卒的纷纷响应。

  “至于你，口口声声要攻城，岂不是视这些你们自家兵卒为无物！哈哈。我们是甘愿为弃子，他们却是当面为你们所弃！”达奚武一把揪住薛孝通，将他半个身子都扯了起来，口中言语更是歹毒诛心。

  “阿兄，不能受他言语影响，便是攻城又如何？这薛孝通先丢函谷关，坏了我们大局，论罪处斩也可。他死在城上和死在军法下，都是死！”宇文泰上前，低声细语，“况且此地并无他人……杀了也就杀了！谁能得知？”

  裴昇眼神闪动，裴衍却又低着头过来，“主公，此事皆是我之错！我愿先登攻城！此后便是有万般责难，也在我一人身上，定不会坏了主公半点声名！”

  裴衍此时心中已经彻底无奈了，明明自家前面一路顺遂，添裴氏家谱，收河东世族，带兵分袭河内，这都是一等一的功劳，眼看着就要入洛，分享胜利果实了，偏偏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岂不是将自己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吗？

  早知道就该自己亲自留下来守住这函谷关！如今，哪怕自己先登攻城成功，那贺拔岳早不知道去向何处了。裴衍忍不住的叹息，看来，自己以后又只能回幽州蓟县陪着元深孤独终老了。

  裴昇此时也有点举棋不定，他身后的玄甲军乃是重型骑兵，平地野战自然是无人敢撄其锋芒，但是，眼前这是大名鼎鼎的函谷关，便是调来北中城下的精锐步卒，只怕也得攻上数日……而此刻，时间对于自己来说，却是最为重要和致命的。

  想到这里，他还是非常费解薛孝通是怎么丢的函谷关，情不自禁的瞥了城头狼狈不堪的薛孝通。

  “嗬嗬……”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一眼，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达奚武扯动，而随意摇摆，简直就如木偶一般的薛孝通忽然干笑起来，随后倾尽全力一般的嘶吼道：“我乃汾阴薛氏！”

  “明公！裴将军！还有诸位初次谋面的将军们！请恕薛孝通身有不便，不能施礼。”薛孝通朗朗大笑，直笑得城上城下皆莫名所以，裴昇心中一缩，这薛孝通该不会是要……

  果不其然，薛孝通最后大呼一声，“死则死矣，岂能丢了薛氏颜面！”然后便奋力往城下栽去，显然是要以死明志，以性命来打消裴昇对于攻城的顾虑。

  达奚武猝不及防，险险在薛孝通掉下城墙之前，抓住其脚腕，随后在身边兵士的协助之下，好不容易才将薛孝通扯回关楼里面。

  “倒也是一个男儿……”达奚武甩了甩酸痛的手腕，低笑了一声。

  被兵士压住，手脚挣扎不停的薛孝通红着眼，嘶吼道：“为何不让我死，你能甘当弃子，以全恩义，难道我薛孝通就不行吗！你是看不起我汾阴薛氏吗？”

  “汾阴薛氏吗？”达奚武重复了一遍，“世族子弟倒也有几个好汉子，看来我往后要为之改观了。”

  他扯了扯眉毛，先是看了看天色，其时已经暮色渐起，然后又情不自禁的往后瞥了一眼，也不知道都督到哪里了，够不够远了，到最后他将目光再度放到了关前的玄甲军身上。

  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羡慕之意和一种想要叹息的冲动。

  天下英雄男儿何其多，自己未曾绽放，便要如这暮色一般，烟消云散了吗？

  城下的裴昇，并不知道达奚武心中感慨，他只是侧头对着裴衍说了句，“薛氏子倒是颇有可观之处。”随后就面无表情的挥手示意。

  于是乎，玄甲军纷纷下马整队，就连裴昇也整理起了甲胄，俨然是要身先士卒，行先登之事了！
  便在此时，一骑绝尘而来，马上插着幽州军旗，其人未等马停，便跳下马来，居然是于谨。

  “北中城已破，尔朱兆冲阵身亡！其众投降者十有八九。幽州万军，洛阳百姓，皆在等候主公入洛！”于谨的声音响亮，想来是特意如此，除了想要说于自家人听，也是在隐隐震慑城上达奚武等人。

  “入洛尚且不急，思敬来得正好，替我压阵，我要先攻下此关！”裴昇磨了磨牙，盯着这个已经阻碍了自己半日的雄关，满心都是愤懑之意。

  岂料，于谨却横踏一步，挡在了裴昇面前，神色肃穆以对，“主公此举实为不智。现在攻打函谷关，有四大不可取！”

  裴昇眼神微缩，认真盯了于谨一眼，方才询问，“哪四大？”

  “其一，天时不可取，天色将晚，历来只有夜袭之说，无有趁夜强攻之行。”

  “其二，地利不可取，函谷关乃雄关也，试问主公可知其周边地势地形？孙子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其三，人和不可取，以骑兵攻城，更无攻城器械，便是能攻下，试问主公需要耗费多少将士性命？这玄甲军乃是主公辛苦选拔训练，浪费于此，岂不可惜？”

  于谨说到这里，裴昇已经将攻城的心思息了九成，然而于谨却还在继续，只见他微微上前，凑近裴昇耳朵小声说道：“其四，这天子不在洛阳，于主公而言，其实更有益处……”

  于谨微微一点，裴昇顿时醒悟过来，对于贺拔岳这等无甚根基之人来说，挟天子令诸侯那是其所能依仗的最大王牌。对于已经手握河北、山西之地的自己来说，有没有元子攸其实并无区别，甚至于，没有元子攸，自己也省去如何对待皇帝以及元氏宗室的麻烦，还不如让贺拔岳带着元子攸四处乱窜。

  而且，函谷关外乃是弘农和河东，那里也已经基本属于自己了。贺拔岳再怎么逃，也只能陷在自己四面包围之中。

  “主公何不按捺片刻，待明日步卒前来，再从容破关！现在也差这一时半会了。”于谨又低低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