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23页

  马蹄声由远而近。

  远眺的兵卒忽然大喊道:“卢将军回来了,是他们的旗号!”

  众兵卒纷纷探身张望,就连那个惫懒兵卒也不例外。只见,一股骑兵高速而来,似乎经过了一场大战,不但身上血迹斑斑,就连脸上也是尘污遍布。

  “嚯!你们看,那个插在长矛上的人头!那不是,那不是南平大王吗?”惫懒兵卒惊叫出声,众人也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特意擦拭干净了,和骑兵的脏污鲜明对比,所有人一眼就看出了这眼皮微阖,仿佛沉睡的首级,就是平日里庄严肃穆,高贵显赫的南平王元暐。

  “卢将军真厉害啊。这才多久啊,就斩首而归!”一个兵卒忍不住赞叹。

  “他们到城下了,赶紧开门!”

  “这……什长不是说,没他命令谁也不许开城门的吗?”

  “那什长哪里去了?”

  几个兵卒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谁也不知道。而正在此时,城下的叫门声,已经开始鼓噪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杀过人的那股杀气,还是那枚元暐首级,众人总觉得身上寒意更重,简直比方才吹过的怪风还渗人。

  “开了吧,再不开,我感觉卢将军入城之后,我们几个的头颅也会被插在长矛上面。”惫懒兵卒缩头缩脑的说话。

  兵卒们再度面面相觑,顿感这惫懒兵卒言之有理。于是乎,急忙迅速下城,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不止是他们这什,散布在城头的其他兵卒,也都在城门那支兵马杀气的压迫之下,齐齐前来开门。

  大门缓缓拉开,刚露出一道缝隙,便有凄厉的风声钻入,伴随着城门陈旧的轴承转动发出的吱呀声,长安向贺拔岳敞开了怀抱。

  “还真是顺利。”侯莫陈崇低声言语。

  贺拔岳则面色凝重,未等城门大开,就直接挥手号令骑兵启动,三匹战马并肩而入,似狂风一样从开门的兵卒身边卷过,鼓荡的气流拍击不停。

  这里需要先说明一下现在长安城的情形。作为历史上知名的都城,长安和洛阳一样,屡经焚毁和重建。距离最近一次的毁坏,是公元四百一十八年,大夏皇帝赫连勃勃攻陷长安,晋幽州刺史朱龄石焚长安宫室东逃,此举将往昔百年的建设再次化为灰烬。

  最近一次的建设则是在公元四百三十年,北魏攻夏占领长安后,发万人筑小城于长安城内。此小城便是衙城,为官署和屯兵所在,现在萧宝夤等人所居住的廨舍亦在其中。

  长安从此之后,再无建设,直到西魏文帝即位后,才陆续有所兴建。真正的大兴土木,要等到北周建国,宇文护执政期间。

  贺拔岳在诈开了长安外城城门之后,并没有大肆冲杀,而是依旧号令麾下保持着缄默和克制,显然是要依样画葫芦,再度诈开小城。

  这一路行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已至日暮,本就是众人归家用飧之时,街道上只有零星的百姓,在徐徐落下的余晖之中,放眼所见除了直道两侧的房舍尚算完整,更远处则尽是残垣断壁,说不上的凄凉感觉。

  但是在贺拔岳眼中,却如同镀上了一层金似得,毕竟今夜过后,这座前汉都城,曾经的天下第一都城,就会归他所有。

  长安子城位于北面,如果说外城城头的兵卒已经算少,防备已经几乎算是没有,那么子城的防守就更加松懈了,毕竟任谁也没想到会有一支兵马,就这么径直,毫无阻碍的冲入了长安城内。

  洞开的小城城门,正有行人往来不绝,基于小城内驻扎的诸多兵卒,这里早就自发形成了集市。缝补、浆洗衣裳的老妇,制作弓箭,维护军械的工匠,兜售山间野果野菜的孩童,以及一些涂抹劣质脂粉的年轻妇人,各色人等,都在用自己的手段,来赚取小城内屯兵们手中挤出来的口粮。

  这每日日暮时分发起,持续到夜上华灯方才结束的集市,在今日彻底为突如其来的铁蹄踏碎。

  贺拔岳其众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冷着脸,挥刀劈杀,所有挡路之人,不是被马撞开,就为刀下亡魂,直冲城门,没有任何抵抗,唯有百姓凄厉的嘶吼,层层叠叠。而到了此时,贺拔岳也不再掩饰了,入了子城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前去控制兵营,一路则是直取萧宝夤。

  号角声延绵而起,马蹄声踏在石板路上分外的响亮,加上百姓的震天呼喊,子城上空顿时弥漫滚滚声浪,然而这些动静在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墙垣和屋舍,传到萧宝夤所在廨舍深宅之时,已经近乎于无。

  所以当被喧闹声惊动的柳楷,奋力赶到萧宝夤面前时,眼前的一切几乎让他崩溃,只见萧宝夤已然半醉半醒,堂间乐声和歌舞旋转不休。

  “大王,快走,贺拔岳杀入城中了!”柳楷撕心裂肺的吼叫,不过是让萧宝夤微微弹动眼皮,瞥了他一眼。分明是根本没听清楚。

  直到柳楷连着重复数次之后,萧宝夤才如大梦初醒,愣愣的发问道:“如此突然?我的兵呢?我的卢将军呢?城门不是关闭了吗?他怎么攻进来的?”

  “大王,现在别问这个了,赶紧逃吧!”柳楷哪里还有心思回答,扯着萧宝夤就要往外跑。

  “稍等,稍等。我还未穿衣……”萧宝夤被拉的东倒西歪,伸手还想去捞榻上的帔子,却只能捞了个空,赤脚着地,跟着柳楷奔跑起来。

  两人刚刚跑到廨舍院子,便听到外面传来兵器交击声和厮杀声。萧宝夤这才发现,原来整个子城,不,应该说整个长安,都已经沦陷在了巨大的喧囔之中。

  “走后院!”柳楷当机立断,门口他留下守门的不过一什兵卒,看这架势根本抵挡不了几时。

  “对,对,后院有门。”萧宝夤现在已经面如土色,只是埋头跟着柳楷走,但是他忽然又大喊起来,“吾妻吾儿,我得叫上他们!”

  柳楷没有理会,依旧牵扯着萧宝夤大步疾走,对于他来说,只需要萧宝夤一人就足够了,什么妻儿都是累赘。然而,这一次,萧宝夤却异常的坚持,他奋力甩开柳楷的手,冲入了后院厢房,急匆匆的牵出了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中年妇人,后面还跟着一大两小,三个少年。

  “孝则……”萧宝夤喘着粗气看着候立院中的柳楷,“要带我走,就需带上吾妻儿。不然,我就直接降了外面的贺拔岳!”

  柳楷眼神闪动,然而时间根本不允许他多想,厮杀声已经愈来愈近,他只得跺脚道:“快走!我在后巷藏了马匹,只要上马就有机会逃脱!”

  ……

  身后的喧哗已经慢慢消失,萧宝夤回身眺望,长安城中还是一片火光映天,仿佛在汹汹燃烧。

  他们没有走渭北的大道,而是往渭南方向,一头钻进了已经残破的汉家上林苑,沿着小道,骑马加上牵行,连着跑了两个时辰之后,才算是逃出长安。

  萧宝夤此时浑身都是泥渍,单薄的绸衣上面尽是树枝刮痕,一双赤脚深深陷在土中,他们刚刚抱马浮水渡过了渭水的支流。这熟悉而陌生的逃亡之路,令他悚然想起了自己当初从南梁出逃时的情形。彼时比现在还糟糕,十六岁的萧宝夤在河流中漂浮十余里,几乎丧命,才得以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