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26页

  和尚闻言心神大定,转过身来,脸上已然浮现出了一丝倨傲拿捏之色。

  “请试为吾妻相面。”

  和尚嘴角含笑细细看起了宇文静,他并非是个没见过世面之人,但是骤然这么盯着换上一身汉服之后,娇美中犹带几分英气的宇文静,也不禁耳热心跳,心头渐渐泛起妄念,暗道:“这等颜色的女郎,往昔我怎么在洛阳都未曾听闻。哦,必然是新近入洛的。哼,看我略施小计,将其入手。”

  想着他的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裴昇,这男子看着高壮俊朗,但是言语粗鄙,肯定是那徒有其表之辈……只需我虚言恫吓,就能将其诓骗的团团转。

  “如何了?”宇文静除了裴昇之外,何尝被人这么端详过,眼看这和尚目不转睛,脸上渐渐升起了莫名怒气,柳眉也慢慢竖了起来。

  “啊,所谓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小僧观风鉴,擦人伦,女檀越面相真是贵不可言。”和尚先是微微退后,俯首一礼,出言赞赏,随后和煦神色变得肃穆起来,“不过女檀越命中有劫。敢问你是否早年便已丧父?”

  宇文静讶异失色,看着和尚,半晌之后,缓缓点头。

  “此即为劫也,但是此劫不过刚过一半,还有半劫未过!”和尚愈发的肃穆,伸出手指来回晃动,“若是不能化解劫数,则不止会像往昔那样丧父,还会连累亲眷族人,譬如兄弟姐妹,譬如丈夫子嗣!”

  宇文静忍不住后退一步,愈发惊疑。

  裴昇在一侧暗中冷笑,他也不阻止,只是看着这和尚施为,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意欲何为。

  相面又称相人术,在《汉书·艺文志》中便有相人二十四卷。各种史书上也多有相面故事,来铺垫诸多政治人物的命运。远的如史记记载刘邦“隆准而龙颜”、秦始皇“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近的,就说《北齐书》里也曾记载高欢和司马子如、尉景、刘贵等人外出狩猎,途中路遇一个盲目老妪,自言善暗相,说众人都将跟随高欢而显贵,其中子如位列三公,而贾显智不得善终。

  在裴昇看来,这等所谓的相面故事和谶纬、数术一样,都是扮演为政治服务的角色,是为了呈现特定的效果和情境所编造出来的。

  就如高欢那个故事,裴昇就曾经好奇询问过,结果被问的高欢却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什么盲目老妪,他也未曾率众狩猎过。想来,不过是其登临高位后,手下人为了突出天命所定,为高欢身份转变提供解释,从而得到政治上的合法性。

  毕竟,这一套直到二十一世纪,依旧有人孜孜不倦的相信。

  就如眼前的宇文静,就已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那该如何化解?”宇文静微微低头后,惶急询问。

  那和尚听到这个问话,顿时心神大松,摆出一副苦恼模样,“我师宝公曾授我化解之术,可惜其代价实大,需得我耗费寿命……”

  “既如此,大师先不急着化解劫数,何不替我也相一相面!”裴昇伸手将宇文静拦在身后,踏步向前,欺近和尚三步之内,偌大的影子直接罩住和尚。

  和尚这才惊觉,自己低估了此人的雄壮,不过他亦非胆怯之辈,抬头看着裴昇面目,勉强说道:“郎君相貌亦是不俗,但是与夫人相比还是略逊一筹,人皆言妇凭夫贵,但在汝等二人身上,却又相反。应是夫凭妇贵!”

  说罢,他又伸头,透过裴昇遮挡,对着宇文静说:“只要女檀越能化解那命定之劫,不止不会祸及家人,还能令家人因之得福!”

  岂料,他这句话刚说完,原先还一脸惶急的宇文静,忽的捂嘴笑出声来,笑到后来,扶着裴昇后背身体颤抖,简直是乐不可支。

  便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高呼,“兀那秃贼,又出来行骗!看我此番抓你去见官!”

  裴昇转身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提着袖子,快步跑来,等到裴昇面前,已经双手撑着膝盖,气喘不已,“你这男子,听到我呼喊,怎得不抓住这秃贼,又让其跑走了!”

  裴昇再度转身,原先刚刚就在自己身前那个和尚果然已经跑路,而且速度甚快,放眼看去,唯有一颗光头在阳光下左右摇摆,未几时,便没入人群之中。

  “跑了才好……”裴昇挑了挑眉毛,一脸的无所谓。

  “你说甚么?”年轻男子闻言怒气上扬,“他跑了就将祸害其他无辜之人,方才要不是我出言呵止,只怕你们也将为其所诓骗!届时不止是你家中资材尽归其有,甚至……”

  男子看了一眼宇文静,露出痛恨神色,“甚至就连你家貌美夫人,亦将成为其手中玩物。”

  “原来如此……”裴昇微微眯眼,“你是如何知晓其为骗子的?难道你也曾为其诓骗?”

  “我是不曾,但是其人屡在这大市周围行骗,声名早已狼藉。想必你们不是洛阳本地人吧,也应是如此,他才会找上你们。”

  “既然是惯犯,为何不报官捉拿判罪?”

  男子沉默一会,看着裴昇无奈摇头,“往昔朝野诸公自太后往下,全都崇佛,这骗子凭借僧人身份,府衙根本不理,只是说僧人事务归沙门统管理,所以即便是百姓屡次举报,还是任由其人逍遥法外。”

  “可是现在不是已经换人执政了吗?”裴昇伸脚碾了碾地面,“我可没听说裴丞相崇佛。”

  “那……丞相崇不崇佛,我是不知。但是,他亦没有昭告说要如何管辖僧人,所以自洛阳安定之后,这些僧尼便又再度活跃起来。我只怕这伽蓝还是会日益炽盛,更加泛滥。”

  “看来你对于佛教很是不喜?”

  “哼,佛教有何可喜之处?上无益于社稷,下无益于百姓,盗百姓膏腴饱腹,窃仁义名声私用。你看单单这洛阳,一城内外,就建寺一千余所。真可谓抬头是浮图,低头入佛堂。”

  男子似是心中怒气再也无法按捺,环指四周,“这些佛寺空占面积,却不事生产。而且在河阴之后,愈发多人舍宅为寺。躲进佛寺之内,真以为能求得清静自在吗?还不是要靠城外赤脚农夫,置身田亩之中供养!”

  裴昇听得神色愈发的严肃,直到最后对着男子深深一礼,“君真有拳拳为民之心也,敢问姓名。”

  男子终于把一股郁结之气发泄完,这才惊觉自己如此失态,尴尬垂头相对,“在下北平杨衒之。”

  裴昇恍然,原来是他,《洛阳伽蓝记》的作者,也难怪他对佛教如此愤恨,历史上杨衒之就曾上书孝静帝,批评佛教虚无荒诞,耗资巨大。未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君可有官职在身?”

  “我曾为朝奉议,今为白身。”杨衒之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男子有头没尾的问题,勉强回复道:“在河阴之后,便草草奔出洛阳,躲避于嵩山之中。近日才回洛阳。”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杨衒之面色顿时一沉,心中大感不爽,微微拱手之后,转身离开了这个言语粗鄙冒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