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28页

  “你……在下有眼不识荆山玉,昨日言语鲁莽,其中多有偏激气盛之词。还望丞相恕罪。”

  “谁说你偏激了,你说的很好。”

  杨衒之闻言一愣,本要出口的告饶言语顿时止住,变成了奇怪的眼神,看着裴昇。

  “我且问你,你既然知道洛阳城中寺庙几何。那你可知北境之中,寺院共有多少?僧尼又有多少?”

  杨衒之眼皮抽搐,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感觉,自己似乎要参与到某个巨大的,足以在青史留名的事件中去了,这种陡然的情绪涌动,让其忍不住战栗起来,“臣并无详细探究过。但是依照臣之推算,寺院应该不少于三万座,而僧尼至少两百万余人!”(注)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一时之间,杨衒之只能听到微弱的蝉鸣,以及细细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裴昇长叹出声,“国家丧乱,以至于黎民百姓只能求神拜佛,以求平安。这是我等之过错,然而,其中必然也有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之徒!押上来!”

  又一个熟人出现在了杨衒之眼前,不过形貌却是狼狈不堪,正是昨日那个花言巧语,以相术骗人的和尚。

  “昨日,我派遣玄甲军一路跟踪,直到其老巢崇真寺。你可知道我发现了什么?”裴昇踱步来到这和尚面前,盯着那个铮亮的脑袋瓜看了一眼,冷笑着伸脚踩了上去,“寺中非但藏有大量粮秣和酿酒器具,还有诸多兵器和甲胄!”

  话到这里,高欢等人的眼色已经变得狠厉,自古以来,私藏兵器不算大罪,但是私藏甲胄可就是谋反死罪了。然而,裴昇还未说完,他用力碾动脚掌,几乎要把这和尚踩入土里似得,“寺里居然还有大大小小数个淫室,以及二十多名为他们所诓骗用以淫掠的妇女!”

  于谨昔日在洛阳时,便曾经目睹过璎珞寺外信众自焚以事佛的诡异情景,心中早就对这僧众乃至佛教厌恶至极。所以此刻,第一个出列发声,“请丞相灭佛!”

  高欢等人也立刻跟上,齐齐出言附和道:“请丞相灭佛!”

  杨衒之已经快要晕厥了,只觉自家想了许久的心愿就要达成,也跟着一起小声附和,声音颤抖几不似人声。

  “但是灭佛亦需徐徐而来,不可一蹴而就。毕竟僧众繁多,世人又多崇佛,若是处置不当,必然引起大量叛乱之事。”于谨明明是第一说着灭佛的,但是马上又改了颜色,劝谏起来,“丞相,可以先抑佛,再灭佛。”

  “思敬有何谋划,尽可说来。”

  “臣试言之。其一,必须先行消除世人崇佛之心。我听闻南朝有一名士范缜,著有《神灭论》,丞相可大举刊印,令其流通民间。

  其二,规范僧尼度牒,所有持有度牒僧人必须重新登记,无度牒者视为假僧,处罚之后责令还俗归家。同时不允许百姓私自出家为僧,违者收回直系亲眷三代以内授田。

  其三,持有度牒者,亦需经过刑部勘检,其中有犯罪者、违戒者,全部勒令还俗,并没收其财产。

  其四,禁止朝廷各级官员向寺院布施,违者按考功下等计。同时,寺院亦不准接受百姓供养,不准寺院蓄田,按人头授田与寻常百姓一致,僧众需自己耕田,自食其力。且这些田亩亦需缴纳赋税,各寺院查出的多余田亩,收归国有。

  其五,禁止百姓舍宅为寺,同时规定各州郡寺庙规制和数量,超出者全部拆毁!”

  一番话说完,裴昇朗朗大笑,众人皆对视感慨,而杨衒之看向于谨的目光则早已经充盈着倾倒崇拜之色。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多出百万僧众为编户齐民,而且还多出大量土地田亩。”户部尚书贾思勰悠悠感慨,“而且,还解决了我等无铜铸钱的难题。那些胖大无用的佛像,将他们统统融了,重铸成铜币,如此也可化为利民富国的有用之物了!”

  裴昇笑声更大。

  ……

  注:其王公贵室五等诸侯寺八百三十九所。百姓造寺三万余所。总度僧尼二百万人。——唐法琳《辩证论》卷三

  第248章 喜纳三女意未尽

  “丞相,我愿为丞相灭佛效力!”

  杨衒之眼看着大事发生,自己虽然勉强算是引子,但是若只是看着,不能参与进去,那简直就是傻儿了,所以急忙俯首自荐。

  “哦,倒是也可。只是不知你有何所长?我观你形貌,想必精于翰墨。这样吧,就任你为刑部主簿,辅助刑部侍郎宋游道勘检天下僧众。就从你最熟悉的洛阳开始!”

  杨衒之大喜过望,拜谢之余,却又忽然出言,“适才这位贵人所言四条抑佛之策,条条清晰,环环相扣。神灭论,臣也曾研读,确为灭佛之言论利器。但是臣担忧若是只刊行印发,骤然之间难以扭转百姓崇佛风气,而一旦迁延日久,又会延误丞相灭佛大计。可惜其作者范缜已然身亡,不然若是丞相邀之前来北境行灭佛事,其人必然欢欣雀跃。”

  “所以,你有何更好方法?”

  “不敢说更好。其实很简单,就是辩经!”杨衒之继续俯首,“让那些僧众推选所谓高僧大德,然后丞相亦可择一人为辩主,在百姓面前,辩摧众口,服膺世人,如此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倒也是个好办法,不过谁来辩?”裴昇嘴角含笑,伸手指向杨衒之,“你来辩?”

  “不,臣才能平平,孤陋寡闻,岂敢当此大任。”杨衒之偷偷看了一眼裴昇,见其还是笑吟吟的,立刻再度俯身,“臣有一好友,河间邢邵。其人曾有言语:神之在人,犹光之在烛,烛尽则光穷,人死则神灭。其中思想和范缜神灭论,可称一脉相承。若是有其为辩主,必定能胜。”

  “好,那就依你所言,不过,若是他辩输了,你们二人可都得受罚。你可知晓?”裴昇的笑意顿时收敛,这等公开辩论,胜则声名大噪,奠定灭佛的理论基础。而若是败了……虽然不会动摇裴昇灭佛的决心,但是招致世人大量的质疑就不可避免了。

  杨衒之岿然不惧,“臣愿领生死状,输则以性命相抵。不过,邢邵如今不在洛阳,在青州。臣愿为使者,替丞相前去征召。”

  裴昇眨了眨眼,看向于杨衒之,“也罢,速去速回,等你回到洛阳,便是我抑佛灭佛开始。”

  杨衒之忙不迭的拜谢,随后便带着满身冲劲离开,此时的他脑子里已经全是灭佛之事了,来时令其流连贪看的义和里秀美景致,竟是一点都再难以入眼了。

  “此人倒也有趣。”裴昇摇头失笑,随后对着崔说示意,那个已经被踩得昏厥的假和尚,顿时被拉了出去,至于生死,自然是毫无疑问。

  然而裴昇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未几时,就变成了尴尬干笑。

  “子茂兄,你这是作甚?这可是,哪里来的战事急报?”裴昇头微微后仰,看着眼前被段荣塞来的一叠文书。

  “无有战事,乃是你人生大事!”

  裴昇心中一动,顿时猜到了段荣话中意思,挥手将眼前文书扯下,一眼不看,只是卷在一起,指着段荣说道:“子茂,我让你为门下侍中,可是看中你做事细致,是以你为首来复核诸多国事诏书的,而不是让你复核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