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44页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玄袍!”

  陈庆之感觉战场凝固了,所有一切都似乎放慢,裴昇举起遥遥指向自己方向的长槊,几点光芒在槊锋流转;正翻滚下马,大步奔着高台而来的马佛念,脸上汗珠沿着扭曲的表情,缓缓滴落;南岸战场水花随着马蹄纷飞,溅得漫天高;就连玄甲具装骑兵那句莫名其妙却震慑人心的口号,也变得缥缈高远。

  “将军!大势已去!快撤!”

  爆炸一样的声音,惊醒了陈庆之,他二话不说,翻身下台,没有试图率军对抗冲城而出的玄甲军,局势至此,自己身陷敌人设计,根本无力回天。除非能凭借个人绝世的武勇来逆转战局,但那却是陈庆之可望而不可求之事。事到如今,他才明悟自己最为致命的弱点就是,其人根本就是个不擅骑马,勉强拉弓,像文人雅士多过沙场战将之徒!
  陈庆之收回对纵横战场的裴昇的艳羡之情,心中唯剩一个念头,回徐州,回睢阳,重整旗鼓,己方还有余力!
  裴昇并不知道,陈庆之耿耿于怀想不通自己主力所走路线是怎么暴露的,甚至归咎于天命。他更不知道陈庆之已经毫不犹豫的丢掉了正面的四千白袍步卒,转身便走。

  早在得知陈庆之北上之时,裴昇就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毕竟此人在史书中的战绩过于彪炳,七千白袍军一路北上,连战连捷,凡大小战役四十七战全胜,沿途三十二城皆克,击败北魏大军三十余万。

  尽管后人诸多质疑,其战绩注水过多,不过战绩可以撒谎,战线不会骗人。陈庆之毕竟是打进了洛阳,而且还驻守了不短时间,甚至一度和尔朱荣打的有来有去。

  所以对于裴昇来说,猜测陈庆之正确的行军路线其实很简单,史书上已经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不是?尽管这个时空里,陈庆之故布疑云,设置了一路疑兵。但是裴昇依旧选择相信陈庆之会走徐州这条路,原因无外乎出人意料这一点。

  当然,对于裴昇来说,即便是猜错了也无所谓。许昌方面有独孤如愿和斛律光,以及他们麾下共一万的山西契胡骑兵,他不信陈庆之真能凭借七千白袍军就能击溃他们。

  反倒是荥阳这边,因为幽州兵北归,河北兵又大多是步卒。河内整合的投降骑兵不过堪堪成军,战力难以预料。所以由不得裴昇不重视,亲帅玄甲军,坐镇于阳武。

  黑色的潮水,浩浩汤汤,直接从阳武城前覆盖蔓延而过。

  一番厮杀过后,惊觉这白袍步卒并不强力的裴昇,忽的发现远处敌军高台上挂着的陈字大旗已然不见。

  “居然逃了?”裴昇颇有些惊异,随即开始莫名笑了起来,看来所谓史书不可尽信呐,所谓青史留名的英雄豪杰,在生死面前也不过都是寻常人罢了。

  他驻马而立,举目环顾战场,北济水两岸都是溃兵,显然高欢已经轻易击破敌军,而南济水中的彭乐部,却险险有着被打崩的迹象。

  他没有犹豫,只是长槊向南一指,随即潮头调转,吞噬一切的巨浪,朝着南济水澎湃拍击而去。

  第259章 主在南,不可使我面北而死
  兵败如山倒。

  策马狂奔的陈庆之脑海中唯有这么一个想法,身后被两水包裹的狭长战场上,不止四散着民夫和辅兵,元延明军也早就一泻千里,甚至自己那四千步卒也已经被围剿,切割成了小块战局在苦苦支撑。

  浅浅的济水当中,挤满了浮尸,投降已经大面积出现,根本无法也无力替陈庆之阻碍追兵的步伐。

  一股刺骨的寒意顶着陈庆之脊背不放,他微微侧身探看,身后除了自己百余亲兵,还有在南济水和彭乐军鏖战过后,惨胜的白袍骑兵,一眼扫去,数量寥寥可见,已经只剩千余骑了,且人人带伤,神情疲惫不堪。

  而更远处敌军那具装骑兵虽然还在追击,但是明显距离越拉越远,他们虽然强悍,虽然甫一露面,就以无敌之势,击溃自己精兵步卒。但是毕竟重甲在身,只能短途冲锋,难以长途奔袭。

  也恰如陈庆之所预料,身后的玄甲军果然在南济水前停了下来,止步追击。

  裴昇跳下战马,踩着泥潭一般的地面前行,面前的尸体层层叠叠,白的、黑的,混杂在一起,纠缠在一起,浓烈到几乎肉眼可见的血腥味氤氲在这片地界,浅浅的济水早已经断流。

  裴昇来到一处堆得高高的尸体山丘前,伸手将躺在上面,大口喘着粗气的彭乐拉起。

  “丞相,我没有堵住敌军,让他们主帅跑了……我没有完成任务,你罚我吧!”彭乐艰难的睁开眼睛,他的眼皮已经高高肿起,鲜血糊在上面,却是有一处刀伤,自上而下,从眉梢处穿过,险些就将彭乐的眼珠刺爆。

  裴昇拍了拍彭乐的肩膀,力道很轻,却依旧引起了彭乐的闷哼声,触手之下,便染上血迹,他微微摇头示意,“没事,你完成已经足够了。”

  裴昇并不是虚言夸赞,彭乐所率领的河内骑兵以尔朱兆降兵为主,只能说是仓促成军,骤遇陈庆之赖以成名的白袍骑军,在几度濒临崩溃的时候,若不是靠着彭乐、李檦、万俟洛的武勇,怎能相持对抗至此,甚至活生生的咬下了白袍军大块血肉,造成其三分之二的战损,尽管自己付出的代价是近乎全军覆没。

  彭乐见裴昇没有怪罪,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笑声虚弱中带着剧烈咳嗽,片刻之后,他开始四处探看,呼喊起了李檦和万俟洛,方才战事焦灼,他根本没有精神去留意他们两人的情形。

  “小猴子,大个子……”呼声并不高,带着几分颤抖,浑不似彭乐平常。

  呼声由高渐低,直至变成彭乐的呢喃,裴昇在旁无语看着,无可奈何的摇头,对彭乐的智商再次失望,“就你这般叫,要叫到何年何月去?”

  却是早在裴昇停止追击之时,身后玄甲军就已经下马在茫茫尸首中翻找起了幸存的兵卒。

  “李幢主寻到!”

  “万俟军主寻到!”

  俄而,连续两个高呼的响起,让彭乐终于放心下来,他又重新躺了下去,背后的尸首虽然有些磕人,但是也比站着舒服多了,只是这阳光也过于刺眼了,真是令人头晕,彭乐如是想着,终于晕厥过去。

  又过几刻时间,高欢带着一支骑兵并军医赶来,接手了玄甲军发现的幸存伤兵。裴昇游目四顾,阳武城前寇洛已经带着城内守军出城,正配合高欢部清剿残余顽固敌军,以及收拢降兵。

  “这陈庆之倒是果断,连后营辎重都直接抛弃,指不定真能叫其人逃走。”

  视线回到身前,高欢的声音响起,裴昇忽想起了往事,失笑说道:“贺六浑,可还记得第四面网?”

  高欢一愣,也顺着裴昇的目光往前,嘴角也情不自禁的带上一丝浅浅的笑。

  ……

  “将军!前方就是雍丘地界了,不能再走了,军士们都已经无力了。”

  此时已然是幽幽深夜,从午间开始,急行军百多里路,别说鏖战死斗一番过后的人扛不住,就连战马也是疲惫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