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45页

  陈庆之回身一探,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数量,但是他知道必然已经有不少兵马离散逃亡,其中或有因为天黑迷路的,或有受伤死亡的,更多的则是因为心生畏惧而不愿继续跟随陈庆之的。

  陈庆之收回眼神,看了一眼马佛念,就连他亦是满脸的惊惶之色。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并没生怒,而是允许了马佛念所请,“全军歇息至天明,用水和干粮,然后再继续赶路。”

  马佛念没有了往昔那么多的进言,只是默默拱手退下。

  陈庆之要去的是睢阳,选择那里,进则可以依仗睢阳的坚固、地势,以及城内的粮秣将裴昇大军挡在城外,得一丝喘息之机。退则,可以沿薪水南下,返回涡阳,等南朝援兵抵达。

  更重要的是自己必须把身在睢阳的元颢带走,只要他无恙,只要自己身存,那么一切便都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思虑停当,奔驰一路的陈庆之也感到周身疲惫,勉力从马鞍底下翻出干粮,触手之处,便能感觉到战马身上抽搐不停的肌肉,他怜惜的抚摸了一把自己的爱马,似乎是感受到了陈庆之的情绪,这战马也伸头凑近陈庆之,发出一声低低嘶叫。

  声音短促,一闪即逝,除了远处几只被惊动的宿鸟扑翅声,周遭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唯闻军士细碎的进食声。陈庆之失神片刻,捏着手中微热的干粮配着水袋也艰难下咽。

  黑夜很快就过去了,天光渐明,薄雾朦朦。

  当陈庆之再度上路之时,麾下兵马却又再度减员,原来是一夜歇息之中,有好些人躺下了之后就再也叫不醒,不少人甚至手中还捏着干粮,一边进食,一边悄无声息的死去。

  “继续走吧……”

  饶是陈庆之这等坚刚不可夺其志之辈,也带着黯然神色,强打起精神,绕过雍丘县城,沿着睢水往下,径直往睢阳而去。又是百余里的急行军,在暮色即将合拢之时,众人终于再见到这座立在大水之畔的坚城,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兵卒放松叹气。

  “这元颢见得我军归来,也不主动开城迎接。”马佛念依旧疲惫的神色中带着强烈不满,他扯了扯手中缰绳,对着陈庆之说道:“将军,容我上前叫门。”

  然而,陈庆之却一把抓住他,举目眺望的眼眸中露出几分惊疑神色,须臾之后,这几分惊疑之色骤然演变成了大惊失色。只见城头忽的鼓声大作,不知道从何处涌出无数甲士,肃穆列阵,束手而立,中间还簇拥着一面王字大旗,并非元颢的天子旌旗!
  “陈庆之!你无路可逃了!”一个宛如熊罴的将领,大吼出声,“不止睢阳,徐州也已经尽入我军手中!更有你那可怜的天子元颢,也在我手中。若是识时务,可于城下卸甲投降!我主裴丞相历来爱惜人才,无论北人、南人,皆一视同仁。事到如今,你何必将有用之身与萧衍那昏聩老匹夫陪葬?”

  说罢,不等陈庆之回应,就大手一挥。只见捆得结结实实的元颢被兵卒拉了上来,其人一见陈庆之便大吼道:“陈将军,降了吧!你若不降,我也将死。为了我,你就降了吧。”

  声音凄厉,面目扭曲,前言后语翻来覆去,俨然已经是被吓的失了心智,亦或许其人本质就是如此。

  “将军,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徐州已失,我等无路可逃?”

  陈庆之眼神晦涩,看着城头,就要出言反驳呵斥,忽的心中大跳,此人若是想要擒住自己,最好的方法不应该是佯装睢阳未失,等自己入城之后,再瓮中抓鳖吗?为何会如此大方的立于城头,做招降之言。除非……

  “走!”

  他急忙对着麾下军士大喝一声,调整马头,就要绕城而走。

  也恰在此时,前后左右都有骑兵涌出,原是一直隐藏在城后,当先一面大旗为独孤二字,陈庆之哪里不知道,这分明就是南路敌军主帅独孤如愿!
  豫州也失!这标志着南朝趁河阴之变所夺得的战果,一朝尽丧。陈庆之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闭着眼睛,听着自己身后传来的微微震动,许久之后,才勉力转身,果不其然,身后也有一支兵马行来,将自己这已经不足千人的骑兵团团围住。

  斛律大旗下,是个面色稚嫩,身量不足五尺的小儿,正是斛律光,其人伸手一招,一匹快马奔出,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元冠受丢到阵前,只是如此作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陈庆之终于心如死灰,连日的奋力逃窜,让其再也熬不住交瘁心力,眼前一黑,直接栽落马下。

  ……

  等裴昇见到陈庆之之时,已经是两日以后。

  睢水畔,朝日初升,薄薄的晨雾还没有散去,一片柔和的光芒散在微微起伏的波澜里,细碎如金。

  “听说你已经两日不曾进食了?”

  裴昇走至陈庆之身边,直视着眼前风景,口中却悠悠询问。

  发须一夕之间花白,几乎和身上白袍颜色一致的陈庆之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他微阖着眼,任由露水沿着眉梢、发丝、衣角滴落,似是在冥想神游,似是在聆听天地,神情淡然如画中仙。

  “可愿降?”

  许久之后,久到水中的碎金阳光已经延绵成一片刺目耀眼,久到青色的薄雾也被驱散,依旧无人应答。

  “即如此,我敬你也是天下英雄,可有未尽之事?”

  陈庆之终于张开眼睛,干哑的声音好似黏在了一起,“我唯有两事,望君能够成全。”

  “说来。”

  “其一,我曾应允临淮王,带其回洛阳。其人不是元颢之流,并无僭越叛乱之心,望君能赦其罪。”

  “可。”

  “其二,吾主在南,不可使我面北而死!”

  “亦可。”

  裴昇转身朝东而走,而其人身前,朝阳已然大放光辉,煌煌升起之势无可阻挡,阳光朗照之处,唯见一人独立天地之间。

  陈庆之盯看片刻,就再度阖眼,只是伸手挽起了自己垂散的头发,露出脖颈,嘴上含上一丝笑容,动作雅致的仿佛他是要免冠沐发,而后清歌长啸一般。

  须臾,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260章 敌在北,欲持快刀斩乱麻

  裴昇未走出几步,身后便有脚步声追来。

  “丞相,敌将已经授首。”斛律光小脸绷的紧紧的,俱是肃穆之色,不知道是因为初次被安排做这等刽子手的任务,还是为陈庆之临死的从容所感染。

  此刻的他连阿兄都未敢叫了,只是俯首奉上一柄沾满血迹的环刀。

  “都说忠臣之血,甘甜清澈,称为碧血。现在看来,也不过和凡夫俗人别无两样。”裴昇挥了挥手,示意斛律光把刀收起来。脚步却不停,继续往前走,口中也不停,继续说道:“或许该遣人送给萧衍一看,看看在他眼里,这血是否清澈甘甜。”

  “丞相,其人后事该如何?”

  “照他所说,就于睢水畔,面南而葬。”说到这里,裴昇回身驻足,“就让他这位南朝忠臣,躺在北境,看着我等如何进取天下吧!”

  言语之间,周遭的诸将以及玄甲亲卫已经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