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49页

  长号呜呜而响，然而在密密压压的箭矢呼啸声，却显得格外的低沉，几乎是刚刚飘扬出去便被淹没。

  不知道多少兵卒正在沉沉大梦之中，就连前营哨兵也昏昏欲睡，陡然遇到天降火雨，当真是山崩地裂般陷入恐惧和混乱，伴随着火焰蔓延，诸多前营辅兵携风带火，四处奔蹿，亦将火势鼓噪的愈发浩大。

  片刻之间，火势就已经往着中营乃至后营侵袭，热浪滚滚直冲云霄，加之这片营盘又被诸多坞堡死死围住，以至于空气并不流通。随着时间流逝，羊侃愈发感觉呼吸困难。而自己所起的聚兵号角，却只召唤来了后营寥寥数千兵马，但是这已经是夜间最有效的指挥手段了！

  “将军，要不要再等一等？”

  火光琳琳之下，羊侃看着一众灰头土脸的部众，没有迟疑，抬起手中长槊，指着天边依旧稠密的火箭说道：“敌在正前，随我一同突围！”

  从灭敌到突围，不过片刻之间，羊侃便因为火势难控引发的局势变化，而轻易改变了心意。对于临阵之将来说，这倒是很不简单，可见其人确实学进了孙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战术思想。

  ……

  “羊公，这真的可行？”

  大营外，兖州长史怀着忐忑心情，忍不住对羊敦发问，“州中武库所有箭矢并火油可都在此处了，真的要今夜全部用光？”

  “不然呢？留着还有何用！我正是要在今夜将羊侃这只恶虎逐走！”

  羊敦怒目一瞪，挥袖大喝，丝毫没有往日的和蔼神色。

  在他身前不远处，一排排的弓手正按顺序前进后退，仰天半引长弓，对着羊侃大营抛射，一枚枚的火箭划出弧线，迫不及待的汇入熊熊火海之中。

  除了羊敦所在的正面，其余两面也都有弓手正在不停的放箭。其实羊敦不但是将武库中所有箭矢全搬出来了，他还从民间收集购买了诸多箭矢和火油，甚至是临时征召了附近州郡所有猎户以及会用弓之人，才营造出了今夜这等万千火箭坠夜空的攻势。

  长史被羊敦从未见过的严厉姿态喝骂的难以言语，但是片刻之后，他还是哭丧着脸进言道：“卑职只怕羊侃带兵杀来，我等无力抵抗呐！”

  羊敦听得心中生厌，一手将长史扒拉到旁边去，只是盯住远处一方黑暗地界，那是他在包围圈里特意留出的通道。他相信以羊侃的能力，必然能发现这个缺口。

  至于他会不会从这里走，这就由不得他选择了！
  当下局面，羊侃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乖乖躲回瑕丘城中，但是下场就是被羊敦围困至水尽粮绝，等着慢性死亡。羊侃现在正一心想要回归南朝，那么他必然不愿也不会回城。所以，摆在他眼前的就只有突围这一条路。

  “将军，小心有诈！所谓围三阙一，四处都有火箭攒射，唯有此处沉寂。敌军必然是在此处设伏，只等我们自投罗网了！”许久未露面的徐纥形貌狼狈，喘着粗气，急走几步上前扯着羊侃。

  “闭嘴！”岂料，羊侃理也不理，直接挥袖甩落徐纥攀上来的双手。然后回身看了部曲军士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迈步向前，其麾下兵卒亦无犹豫，一时间踏步声隆隆不绝，无人理会弃置一旁的徐纥恍神半晌之后，惶然拔腿小步追上。

  没有伏兵，没有追兵，一切就如羊侃所料。

  其人在黑夜中行进十数里后，忽然转身驻足，看着远处依旧箭雨不停，将半个夜空染成火红色的战场。许久之后，露出一丝黯然的笑容，羊敦毕竟是自家从兄，这处缺口分明就是他故意留出来的。他终究还是看在亲族的份上，网开一面，放自己离去了。

  甚至这场声势浩大的火雨，应该也是他为了遮掩偷偷放自己离去，而设置的遮掩法吧？

  想到这里，羊侃整理衣甲，肃穆对着远方不知身在何处的羊敦，恭敬行礼。

  此后，便是一路急行，等到天色拂晓之时，已经来到泗水边上的卞县。

  须知道，兖州多山区，从瑕丘想要到达南朝，最好走的路线就是顺着治水南下到琅邪郡郡治即丘，然后再转向沂水，从郯县进入南朝边界。

  稍事休息后，羊侃没有怜惜兵卒的疲惫，一意催促着大军再度启程。

  即至暮色合拢，大军行至一处水湾，霞光铺满整个水面，又反射回坐落其后的城池上面，合着天边披下的流云，简直像是沐浴在烈火之中。

  赫然正是琅邪郡治即丘。

  羊侃冷眼瞥去，只见城门紧闭，城头则是一片慌乱，隔着身前治水，也能听到彼处传来的骚乱之声。不多时，城头一杆大旗摇荡，却是一帮甲士拥着一名红袍官员趴城眺望。

  羊侃眼眸一缩，虽然琅邪是大郡，但是这城头出现的甲士数量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心中微动，即丘位置正好卡在自己必经之路上，要是那琅邪郡守是个一心体国的忠臣，率兵出城截击，自己岂不是平白多了一番苦战。

  想到此处，羊侃忽的大喝一声，“弓来！”

  身侧亲兵立刻解开弓囊，奉上一张巨弓。真的是巨弓，立起来足有七尺高，几乎和羊侃齐平，弓身有小儿手腕粗细，弓弦厚实泛着淡淡黄色光芒。便是配套的箭矢，也是异于常制，比普通羽箭粗壮一倍不止。

  羊侃接过巨弓，随即开始策马飞奔，蹄声由慢渐快，由低至高。治水中，羊侃疾驰的影子，仿佛一柄快刀，切开了浓浓的霞光暮色。

  忽的，羊侃张弓搭箭，侧身对着城头便是一箭。

  天地寂寂，唯有这声爆裂的弓弦响动，犹如轰雷炸响，而闪电本身已经一闪而逝，好似从来没有出现，也好似早已经命中目标。

  俄而，城头那杆大旗猛然一震，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之后就是慢慢倾倒，竟然是从中折断，旗面直接从空中落下，坠入城前治水，顺着水流翻滚起伏片刻之后，就沉入水底。

  城头城下所有人尽皆无声，甚至没有人去看那折断的旗杆，飘落的旗面，只是看着深深钉入墙面，尾部兀自嗡嗡震颤的那根箭矢不敢置信。

  离大旗不过几分距离的红袍官员，眼眸呆滞，其人面色惶惶，早已几无血色。

  天地依旧寂寂，唯有羊侃大军前行的步伐声悠远冗长。

  “非人哉！如此猛将，谁堪匹敌！”

  许久之后，久到连羊侃大军荡起的烟尘都已经平复，红袍官员也即是琅邪郡守才喃喃自语出声。

  ……

  注：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弗克，仍筑十余城以守之。——《梁书·羊侃传》

  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南史·羊侃传》

  第263章 一曲悲歌归南朝
  琅邪郡，郯县地界。

  篝火一如既往的沸腾燃烧，不比在瑕丘城的沉闷，此处濒临沭水，夜风吹拂，河水拍击着两岸，潮声不断。

  光影在羊侃脸上跃动，衬得一双眼睛分外明亮，渡过眼前这条沭水，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南朝之地。

  饶是羊侃这等坚毅男儿，亦忍不住动容，几欲直接起身连夜渡江，然而片刻之后，他还是平复下来，自己并非单枪匹马，身后还有一众跟随的部曲兵卒。